桑社大祭可谓人山人海,稷山上下堪称水泄不通。
丽、春、泉三江交汇之地,盛稷君王三十余条的彩仪龙舟停驻在宽阔的江心。
而稷山上,漫山遍野的千年和百年桑树要么开花,要么结果。亦然有不少已生出饱满甜美的桑椹,或紫或白,丰润可爱。
而广阔的桑树下,已然有家家团坐,户户野炊,欢声笑语,间杂彩戏。
东衡和玄鸟乌衣走进桑社中,只见社中的桑祖树真可谓遮天蔽日,飘绸系带,琳琅挂果。
古桑大社的院墙外,一行稷民在卖新鲜的桑葚。东衡便去买了两包,两人一边笑吃,一边四处观看。
虽然小玄鸟在暗虚春秋世锻炼出一身铜筋铁骨,但东衡既然自找了养他的差事,还是觉得,得养得光光鲜鲜、舒舒服服、快快乐乐的。
玄鸟乌衣自然是很快活,在顾及阿衡身体情况范围里,领着太傅四处玩。
东衡实在好奇他在“珠玉里”的三四千的春秋的过往,便不时询问。小玄鸟笑而答言:“我觉得和我们世间的风景,是不一样的。和暗虚春秋世,自然也不一样。”
东衡不禁心驰神往。玄鸟乌衣笑叹摇头:“阿衡,那只是一个…试验场。”温声道:“一切都不是真的。这点我很清楚,所以我不曾与人交心。关于父母的心结,三四个千秋也一直不曾解开。还好遇到了你,阿衡。”
东衡啧道:“谁问你这个!”
玄鸟忍笑不住,诚挚:“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谢谢你。从在桃川相遇以来,一直是你照顾我、追随我,我也会好好照看你,阿衡。”
东衡还没及说话,玄鸟乌衣笑道:“你喜欢,我肯定会找到机会,带你去我待过的珠零里看一看。”
东衡不禁笑。
“不过,”玄鸟乌衣递给阿衡一碗桑葚饮,温声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当我完成试验后,0077号珠零里就被完全归零,回到我最初进入时的状态,等待下一个试炼者。”
东衡不禁抿唇。半晌,也不清楚玄鸟乌衣当时面临的原初珠玉世间是什么模样,便就一同坐在古桑的竹篷下吃点桑葚糕。
玄鸟乌衣笑道:“很难形容…”
“白敐当时可能存在报复心理。”小玄鸟一言以告状。
东衡抽动嘴角:“他怎么整你们了?”
玄鸟乌衣叹气:“末世。”
牵马走在秋林萧寒间,所见白骨纷如雪。
“珠零里中人的道德败坏,不是你可以想见的。”玄鸟乌衣轻声道,“我们常说盛稷人不好,但真正见过珠零中人,我只能说…不过如此。”
看阿衡神色低沉,玄鸟乌衣笑道:“不过风景也有很不错的。”
譬如,在高长的枯松寒木下,同三五好友饮酒谈天。看到荒寒的山岩中,生长出二三嫩绿的小草。
东衡不禁道:“你不是说,不曾将这些人当成真么?”
玄鸟乌衣笑:“确然不曾当真。但一个人也很孤单。我当年最好的朋友,名字叫魏竟。”
又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东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唤做——”
东衡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心里打鼓。倒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如果按照小玄鸟的说法,度春秋早已安排他俩相逢,那——
玄鸟乌衣不禁地笑:“唤做'赵衡'。同你真的很像。”
东衡:“……”
玄鸟乌衣悠悠地喝杨梅桑葚汁:“当事情完成后,我将'桓'朝传赠给他,然后就跑了。”
东衡毫不犹豫,一针见血:“他一定恨死你了。”
玄鸟乌衣叹了口气:“阿衡,这些事不能细想。珠零一般会归零,或许我的珠玉里一直延续下去,但是我既然已'死',那便与我毫无关系了。”
东衡说不出话来,只道:“如果赵衡真有自己的意识呢?”
玄鸟乌衣顿了顿,半晌,笑道:“这个,肯定不可能。”
东衡懒得再言语。但玄鸟乌衣明显开始坐立难安。转了一会手中的杯盏,道:“正好这次去秋骊山,我可以抽空去花枝春秋世找白敐。但愿,千万,别乌鸦嘴成真。”
乌鸦嘴:……
乌鸦嘴拂袖起身,直接走人。玄鸟乌衣起身跟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桑社正中的古桑,已然苍老到树干开破,露出纹理波涛的树芯。
东衡负手看了一会,摘去沟壑里坠落的白葚。
玄鸟乌衣叹了口气,道:“真的,不会是真的。阿衡。”扯扯东衡的袖子。
东衡沉声道:“你跟帝無越来越像了。”
玄鸟乌衣一怔,旋而苦笑。道是:“像也没有法子。”
又故作轻松笑道:“阿衡,我给你摘桑葚吃好不好?”说话间已拉来一枝缀满葚果的枝叶,在东衡面前晃来晃去。
东衡气笑不得,后退一步:“你逗猫呢!”
玄鸟乌衣不禁地笑,温声道:“阿衡,因为珠零里真的不是真的。如果真是你在那里,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离开。知道吗?”
东衡:“……”
玄鸟乌衣只是温和地笑看他。
半晌,东衡叹了口气:“还是去看看吧。”
“这个自然。”玄鸟乌衣笑说。温声道:“我们先回船上去吧。在船上看祭祀,其实观景效果更好。再说了,也别错过开船时间。”
东衡叹笑,应了。临走又提了四五袋桑葚当零嘴。
玄鸟乌衣温声说:“赵衡其实便是按你的范本打造的。但和你不同。”
东衡丢了两颗大桑葚给鸟。
“在荒废的乱世中,他还一直坚持明朗的品格。当我找到他时,他已有自己庇护的团体——”玄鸟乌衣解释道,“在世间寻找和鉴别能辅佐我的贤臣,也是帝無给我的考验之一。”
东衡默然:“同他相比,一直活在父母庇护下的我,是不是太弱了。”
“怎么会,”玄鸟乌衣忙道,“阿衡,”
“你足够强大,而且云华并没有残败到那种地步,不需要你经历如此险恶。再说了,我是希望身边最亲近的王佐,一心一意对我忠诚。”
“赵衡对你不忠不诚?”东衡反问他。
玄鸟乌衣:“……”
半刻,道:“我那时还年轻…”
年轻是什么。是为了达成最终目标,可以什么都不顾忌。说好听是意气风发、一往无前,说难听就是...根本不管身边人死活——更何况,身边又不是真人,还管什么死活。
于是同赵衡最终分道扬镳,乃至反目成仇、兵戈相向。
“所以我真的更在意能不能一直追随我。”玄鸟乌衣坦诚道。“这比强大与否,于我而言,更重要。”
东衡良久无言,最终叹息一声。
“再说了,”小玄鸟忽然凑过来,歪头笑道:“不要自我代入‘赵衡’,阿衡。”忍俊不禁道:“如果是你在珠零里,我真的不会单独留你一个人在那里。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
他这么郑重道。
“我很需要你做我的精神支柱,东衡。”
东衡有些沉静地转头看向他。这一瞬间才发现,原来玄鸟乌衣不止把自己当做工具,身边人也都是他的工具。他这为了达成目标不顾一切的行为方式,与他十七岁时没有一毫分别。
玄鸟乌衣亦有些苦涩地笑道:“在我的事情完成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无论是卖惨还是下套,至少...”
“先陪我四五十年罢。”
东衡叹了口气,拾阶而下。心里只觉,他真像是帝無的孩子。
终焉春秋世的澜沧竹海里,竹林花开又谢。竹米便成熟圆满起来。
凤翎丹羽小心翼翼地抱着孕肚,抬手去摘两穗竹米。清丰还以为凤凰只是想坐在白石上等帝無,所以不曾来看顾。不想凤翎丹羽却已逐渐在竹林里走远去,一串串地好好挑选竹米。一边选一边抿嘴笑,一边摸摸椒椒。
凤翎丹羽是不爱吃竹米的,但这两天却特别想喝竹米清粥。思来想去,只能是这肚子里的小家伙嘴馋了。
“跟你爹一样。”凤翎丹羽笑而轻声数落小顽皮,“不知道什么是好吃的。”这般说着,又去翻看清绿竹叶下的竹米穗子,一粒粒地摸过去,挑出一两粒最饱满绿润的,放入袖袋里。今天没带篮子,自己也提不了重物。凤翎丹羽想着,大概采一碗粥的米量,哄哄小馋猫就可以。
无声地走过松软的竹叶,远远隐约听到终焉和帝放的声音,自远而近。这里离竹路很远,鲜有人来,定然是以为凤翎丹羽不会出现在这附近。所以两人也没有收声。
终焉道:“所以陛下会见的那位南方的客人,很危险么?”
帝放叹说:“南熏本身没有恶意,冒然进入云华,是因为【玄寂】专门盯准90%以上的【无】吞噬。【玄寂】大概一向如此狩猎进食,最终才能变得这般强大。”
终焉叹了口气。半刻,道:“未免也太强大了。”
帝無无奈道:“我之所以心神不宁。其一,是因为我很可能也是玄寂盯上的猎物。其二,南熏的力量在我之上,大概在96%。如果一旦起不良之意,事情很难办。”
终焉皱眉:“陛下,是否需要我们...”
“不。”帝放温和打断他,“终焉,这次挼蓝春秋大朝会是一个机会。”
终焉错愕地看向帝放,隐约有一点即将有大变动的预感。
帝放平静说:“澪君当年规划的【无疆之休】,帝無和北珩他们已经完成得很好了,他们也真的守住了云华的千秋万载。但之后,不管是我还是悬、春山或者南熏,都很难再达到無近乎完美的力量了。今后,云华真的只能靠你们云华人自己了。”
终焉一怔,而后定了定神。
帝放温和说:“我不会离开云华。因为度春秋还在这里。如果说当年澪用凤翎丹羽困住了無,那么無也用同样的方式困住了我。当然,如果我外出云华,我面对【玄寂】的吞噬,其实毫无招架之力。”
终焉:“......”
半晌,终焉无奈说:“那么,还请陛下,给云华指条明路——我们将以何种方式对抗【玄寂】呢。”
“白敐。魂魄明珠。”帝放说,“上次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但还不够。因为这只能算是防守,而南熏带来了一个我和無忽视很久的消息。”
终焉不解:“是什么消息,陛下?”
帝放神色凝重:“也许在虚无的深处,有的是和【玄寂】一般强大的存在。”
终焉蓦得竖起了瞳眸。
帝放不禁地笑,抚摸上终焉的头:“真的,和你父亲几乎一模一样。一惊讶就爱变成猫猫眼睛。”
终焉尴尬了下,眼睛再次恢复正常。沉思半晌,说:“白敐...能否再造几个白敐?”
帝放温声说:“要造,也需要足够多的正气。神木氏的神域中,我看無留存的那些魂魄明珠,加起来的力量怕还不如白敐。”
终焉只觉清棠山压顶。怎么也翻不了身。
帝放叹说:“这次的事故,真的是無大意了吗?我认为不是,他虽然多年不在虚无,但也绝不是狂妄到认为自己在虚无中无敌的地步。他...他和阿嫂临别时的话...我觉得,阿嫂心里也知道,他此一去,便是诀别。”
终焉顿了顿。半晌,垂首默然问:“是么。”
帝放嗯了一声,也是低头说:“他那么对你,是好留人情给我。”
终焉苦笑一声。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了。相识两三千个春秋年华,彼此扶持支撑、闲来插科打诨也是常有的,最终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半晌,温声问:“那么,陛下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帝放淡淡叹了一息,说:“一者,是我在秋骊山对袨袀他们几个交代的事。这些事并不棘手,一次挼蓝春秋大朝会便可解决。”
终焉颔首。
“而最重要的,”帝放说,“是云华,需要自己有足以有匹敌【玄寂】这样强大的无的,君王和将军。不止一个白敐,多多益善。”
终焉蹙眉:“云华氏不在,太难...”
帝放打断道:“就是难,才能挣出生路来。”
“世上真正有强悍战力的人,哪个不是千锤百炼出来的。”
“一个人的正气含量,也是可以逐步炼造出来的。”
“说起来,”帝放无奈地说,“你们云华竟然从来不曾有测量一个人正气含量的工具么?”
终焉尴尬。
帝放叹说:“我和春秋去过仪栗天裂了。無让裴家的石像人在永恒石廊中分析一个人身体中正气的产生来源,这意思我想也很明确了——他希望你们学会使用正气,而不是一直凭借80%以下的虚无气息。”
“不然迟早会被虚无同化。”
春江之水绿如碧,丽川之水红如玉,泉川之水蓝如海。而稷山山石玄黑,加上盛稷帝王的楼船尚黄。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五色汇聚之处,便是祭祀天下英灵的宝地。
但玄鸟乌衣明显没什么心思再欣赏庄重的祭仪、再从盛稷前来祭祀的朝臣中挑人,因为东衡靠在船阑上吹风看景,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其间一言不发,神情也不似往日...在乎。
玄鸟乌衣心里有一层淡淡的阴翳。
就好像当年帝無一再提醒他:“你要走上我的道路,继承我的位置。袨袀,你注定要成为孤家寡人。”
“你可以先试试,能不能忍受下来。”帝無道,“如果能做到,我再让你担任储君。如果不能,你放弃也没有关系。我、度春秋还是其他人的算筹之术,或许都出现了些许偏差。”
玄鸟乌衣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行?于是走入珠玉镜中,最后...只能说,虚拟和现实是不一样的。虚拟好歹还可以不断告诫自己不可当真,但现实是——想再找到一个傻到在莲勺时的禹杏太守这种程度的人,实在困难。
玄鸟乌衣默默道:“阿衡,我不喜欢简清扬。”
东衡眯起眼睛,好歹回头将目光投向他了。玄鸟乌衣低头:“我与赵衡反目,是因为我的一次战争...差点伤害居住在桐丝城的郁清扬的性命。”
东衡顿住了,失声道:“什么?!你那个珠零里,和而今的——”看看周围在船舷上看稷山桑社大祭的说笑人们,低声道:“我们回去说。写篆文太麻烦了。”
玄鸟乌衣忍俊不禁。于是高高兴兴地跟太傅回舱内。待小玄鸟板板正正地坐好,东衡方轻声问道:“是对而今云华的复制不成?”
玄鸟乌衣点头点头。就卖萌。
东衡强行板着脸道:“你怎么害了人家郁城主的性命,一五一十招来。”
玄鸟乌衣委屈兮兮地看他。东衡暗自咬牙,以往卖惨现在卖萌,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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