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的清晨,阳光明丽,照映江边千里沃野。一块块嫩绿的稻田整齐排列向远方,淡白的稻花累累叠浪,涌向远方丰盛的长夏。
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南宫万的航船自然不会浪费。于是早餐的案几便都安置在了船板上。
东衡和袨袀都挺喜欢案几中间插杯的两三枝稻穗——稻花开得白白满满,一看就让人心中丰足。
东衡不禁地笑道:“这是做宣传呢。”对愿闻其详的小玄鸟讲解道:“平常稻花都是淡黄色的,而此处的稻子是新培育的品种,叫做'如雪玉'。闻其名而知其形了吧?”
玄鸟乌衣笑而点头:“知道了,多谢太傅。兰陵的雪玉稻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衡太傅便悉心讲授,笑道:“去年过冬时,南霂回家顺路带了六袋。煮粥时稻花香味浓郁,妈妈赞不绝口——你看,它其实以稻花取胜。兰陵的稻花香酒可谓独步天下。”
“…不是吃的?”小玄鸟有点失望地问。他开始觉得这么远阔肥沃的原野上,只种酿酒的稻花,不种粮食,很是可惜和浪费。
沉思的神情像个皱巴巴的小粉桃子。
东衡忍俊不禁,摸摸小玄鸟低头的脑袋。平时只见他周全妥帖,时常忘了他今年才二十岁,实在是个小孩。于是笑问道:“有松花蛋,尝一下好不好?”
玄鸟乌衣笑而抬头:“好。谢谢你,阿衡。”看东衡请侍者上松花蛋、稻花粥、稻花白鱼等,而后又问阿衡:“…雪玉稻花的稻米,食用价值不够高么?”
东衡忍俊不禁:“不是。袨袀,来。”带小玄鸟去看千里稻田,怡怡然取笑道:“大少爷果然不辨菽麦啊。”
玄鸟乌衣哭笑不得。
东衡笑而指道:“袨袀,人家又不傻。这么好的田,怎么可能只用稻花酿酒?你要知道,稻花香酒一年的销量是有定额的,不然产量太多,自然价格也就下来了。”
玄鸟乌衣笑而抱臂:“所以…大概有多少分田是稻米?”
“至少八成。”东衡笑道:“这是以往。”
“十年前出世的如雪玉稻,产量翻了半倍。而稻花香酒愈发驰名天下。所以稻田比例上自然有所调整。”
玄鸟乌衣:“……”
东衡看他还是担忧,不禁叹笑:“你若还不放心,等我们从,咳,回来。我带你一块去拜访一下如何?”
玄鸟乌衣不禁笑:“拜访谁?”
东衡挑眉而笑:“兰陵的君王商韵和雪玉稻的研发者司徒穰。”
玄鸟乌衣不禁笑。
兰陵合乡芦苇里出产的松花蛋,迎着朝阳,泛出红玛瑙一般通透的美丽色彩。而蛋清上绽放的霜花、松枝花、羽毛花,在点点斑斑的雪点斑映衬下,愈发显得华丽精致。
玄鸟不禁笑:“阿衡,是不是特别爱吃蛋?上次在桐柏城,你也点了一盘春卵。”
东衡笑食一枚,道:“然也。至美之味与君共享,君不知谢乎?”
玄鸟乌衣笑:“'吱吱'——我是小老鼠。”
东衡喷笑。忙转身去靠着船舷,一边看千里稻花雪,一边吃松花蛋,咽下笑道:“你是恢复天性了吗?!”
玄鸟乌衣笑而颔首:“说起来…阿衡,你看过我们船票上的行程上没有?”
“看过。”东衡笑道,上一碗稻花白米粥给他, “虽然我们这趟是直达,但是我看中间要在城停半天——怎么回事?”
玄鸟乌衣笑道:“这事你倒来问我,阿衡,你还是不是盛稷长大的?你是不是忘了。今年是什么年岁?”
东衡沉思一会,恍然大悟:“稷山桑社大祭,盛稷的君王用来告慰天下英灵。”
“而且是迎水而祭,洒香茅酒、稻米饭入春江、丽川、泉川交汇处。”
“所以船行舟慢,是为表敬意,要等这次水祭过去,才好通行。”
玄鸟乌衣不禁笑,温声问:“是不是很久没出禹杏了?”听闻有天氏的天官驻地,轻易不会变动,也不得轻易擅离,几乎一生都要留守在此。
东衡不禁地笑,也温声回道:“那是我的家乡。”所以还好。也是不禁笑道:“自从跟你混,倒是整天车马劳顿”。
“那送你回梨花埠?”玄鸟乌衣打趣道。
东衡含笑:“你早饭是不想好好吃了?刚才还爱惜米粒到不行,现在掀桌洒一地都忍心了。”
玄鸟不禁地笑。便绝口不提。
只笑道:“那么这半天,你是想在船上享清闲呢,还是跟我去看看?”
东衡不禁地皱眉,啧道:“你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两天?”先是从秋骊行宫回来,倒是睡了几天,却也不见得心绪宁静。转头又回禹杏看来人,还得见见枇杷山的人收编,费心费力不说,还跟怒气上头的东衡打了一场,前两天又送出半度春秋的寿数,自个也气得不轻。
东衡真怕他这么身心折腾下去,撑不到一千岁就嘎了。毕竟从一开始相遇,就整天心有戚戚半死不活的。
玄鸟乌衣却是忍俊不禁:“阿衡,我只是长得瘦些,身体可结实呢。”
于是便将跟随暗虚行军训练的往事捡四五说了,煞有介事道:“我一身铜筋铁骨,实在是真。”
东衡忍俊不禁,还是难免担心。便直接道:“与儁奕在清棠山东会合后,我们开支票买两辆马车。我载你,你指路去…去你师叔家。”
又不禁地蹙眉:“今后出门在外,没遮没挡,说话也不方便。我教你我父族的文字可好?”
玄鸟乌衣噗嗤一笑。只因鲁朴氏的文字繁琐如天书,旁人只当是加密文。玄鸟乌衣笑道:“我会。”
东衡略略一讶,旋而明白,他毕竟是按照帝子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储君,岂会有不懂重臣之族的文字、全靠翻译的道理?
东衡不禁笑,便以筷子蘸取稻花米粥水,在案几上写了一行篆文。
玄鸟乌衣一看便笑,流利回写道:“明月珠白。”
两人相视一笑,知道这是对勺中白润如玉的稻米的一问一答。
东衡忍不住发问,笑道:“年纪轻轻,怎么这也会、那也会?”就他俩相处看来,玄鸟乌于世事似乎无一不精。
玄鸟乌衣微微一笑。
东衡笑道:“莫非真是天赋异禀?”想来既然度春秋和昌襄、简清扬都算出他将承帝位…
小玄鸟却笑而摇头:“自然不是。阿衡。”
“嗯?”
小玄鸟认真笑看东衡,握住他的手,软声道:“阿衡,我要说了,你也还要把我当弟弟疼。”
竟然会真心撒娇了。
东衡一时之间,嘴角都要笑咧到耳朵根。
虽然老爸和祈哥都一再提醒,不要把小玄鸟当宠物养,但东衡此时此刻,还是感受到了“宠物终于认主”的欣喜。
东衡强行压抑下上扬的嘴角,只微笑道:“我答应你。你说便是。”
玄鸟乌衣却是不言语了,起身笑道:“这真是秘密。便是用龙篆写,我也不放心。回房再讲吧。”
东衡连忙端起稻花溢香的早饭,跟负手的少爷回舱。想了想,还让侍者将雪白丰满的稻花杯一块送进去。
待稻花都快落了,稻穗都快饱满了,稻米都快做成熟饭了,东衡才终于等到吃饱喝足的小玄鸟的笑而透露:“这个么,是因为一个人。”
“什么人?”东衡气笑:“…别水字数了!”
玄鸟乌衣忍俊不禁,这才笑道:“白敐。听说过么?”
东衡道:“没。”
玄鸟乌衣叹笑,说:“暗虚的第三任王尊,你知道是谁吗?”
“虞秾。”东衡这个知道。
玄鸟乌衣尽量条理清晰地给东衡讲二人之间复杂的往事,最终道:“按照澪君的遗命,虞秾试图利用白敐而推翻帝無,这是威胁到云华的存亡。所以白敐主动前来寻找帝無,将一切告知,而虞秾因此获刑。”
东衡无法言语。为这惨烈的背叛,发出与度春秋当年一模一样的疑问:“他没有心么?怎能如此待…”
玄鸟乌衣温声道:“白敐只是武器。”
“帝無此人…酷虐时是真酷虐。但当时对虞秾下凌迟之刑,并非是因为真起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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