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在梧桐院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
不止林娘子,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入京以来,哪怕是在孟夫人身边,她也没睡得这样安稳过。也许是心中隐隐知道,孟府里人人虎视眈眈,孟夫人身体又不好,看似有了栖身之处,实则是水上浮萍,朝不保夕。
而叶家这方寻常院落,却是叶家姐妹自己的地盘,无论潘姨娘如何心机深重,总有清澜在前,凌波在后,风波进不到这院子来。
不然,燕燕也不会睡得这样四仰八叉,心无挂碍了。
虽然燕燕没起,但阿措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起来洗漱梳妆,那边凌波的丫鬟小柳儿却进来笑道:“表小姐这么早就醒了?我们小姐说,先不用梳妆盘头,先去吃饭是正事。”
昨日八珍宴,凌波还说没好好准备,果然今日的早膳就更精彩。小圆桌,下罩着熏笼,小房间又聚气,先就显得暖和亲近。中间一盏铜锅子,煮着鸡汤咕嘟咕嘟响,下银丝面,桌上有各色码子,火腿鱼肉丸子肚丝之类自不必说,难得的是那把青翠菜蔬,看起来十分眼熟。
“快来。”凌波招呼她坐:“清澜刚刚还说呢,昨日宴席设得匆忙,没照顾到你喜欢吃的。今日特地招待你,听说扬州早上吃银丝面,而且一定要配这样的野菜,叫作什么草头,配鸡汤是最好的。”
阿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真是草头,清澜姐姐怎么弄来的?”
“还说呢,杨娘子问了几家菜贩,都说没有江南菜蔬,还是沈家的世交武安侯家里有个庄子,老太太也是随老太爷上京做官的,是江南人,爱吃这个,所以庄子上有。这不,披星戴月地送来了,将将赶上早饭。”凌波笑着给她下了一筷子在鸡汤里,道:“你尝尝,是不是这味道。”
阿措连忙上去接过碗筷,自己替她夹了出来。又盛一碗鸡汤,先递给清澜。
“草头不经煮的,过一道汤就得捞出来。”她先给清澜盛了,又给凌波下面:“姐姐吃鸡子不吃?”
清澜笑道:“是特地给你弄的,怎么反而成了你服侍我们了?”
阿措也笑了。
“姐姐不知道,银丝面就是一家人关起门吃的。不仅好吃,也好玩,做起来十分有趣。我娘在的时候,就常做给我吃。我娘总不让我靠近锅子,怕我烫了手。我小时候可盼望有天能自己做了,还跟玩伴过家家酒用泥巴做过呢。”
“看不出来,你这样文静,以前也和燕燕一样,是玩泥巴的高手。”凌波说笑道:“她前两天还玩呢,十四岁的人了,还在玩泥,说出去都没人信。”
“谁又说我坏话呢!”燕燕伸着懒腰出来了,见到桌上这新鲜玩意,顿时来了兴趣,道:“来来来,给我也来一碗,我要加肉燕的,前两天韩姐姐送的肉燕,可好吃了。我一天就干掉两三斤,二姐姐小气,全收起来了。”
凌波立刻笑着骂她:“你还好意思说,那是人家送了过年吃的,特地请的宫里出来的师傅做的,总共也没多少。你倒好,猪八戒吃人参果,拿来当饭吃,白辜负韩姐姐一番好意了。”
“没事,韩姐姐说了,吃完了问她要就是。”燕燕笑嘻嘻坐下来:“反正姐姐和韩姐姐的交情,少了谁都不会少了咱们家的,敞开吃就完事了。”
阿措专心垂着眼睛下面,心中也不由得对那个“韩姐姐”更加好奇了。她天生七窍玲珑,又貌美又灵巧,在扬州也是出色的姑娘。但进了京来,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叶清澜这样的出色,见长辈,知礼节,做交涉,上得厅堂;又把家里打理得这样出色,吃穿用度,执掌中馈,处处妥帖周全,哪一样都是即使潜心数年也未必学得会的。
那个韩姐姐虽然素未谋面,但从听到的一鳞半爪来看,也是能与叶清澜齐头的人物。京中世家贵女,培养出来的小姐,是十年如一日的扎实功底,可不是她靠自己的聪明机巧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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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说的韩姐姐,其实嫁在京中沈家。沈家虽无侯位,却是正当权的高官,沈尚书在礼部供职,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膝下两子两女,正房一对儿女,侧室一对儿女,都人才出色,十分美满。沈家嫡子沈云泽,娶的就是韩侍郎家的嫡长女,韩月绮,也就是叶家姐妹口中的韩姐姐,成婚已经三年多,生了一个女儿,小夫妻十分登对,琴瑟和鸣。
阿措也听孟夫人说过,说这几年花信宴都有些萧条,四年前那才是花团锦簇,叶韩卢三家的嫡女同时参宴,难分高下,虽然大家心中隐约认叶清澜为魁,但随着花信宴结束,她却婚事无着,这份光彩就渐渐淡去了。倒是韩卢两家的女孩子,都有了极好的结果。韩月绮尤其好,高高嫁了,夫君年轻有为,隔年就中了探花,又添了一个女儿,双喜临门,十分荣耀。
这样的荣耀下,她却仍然和叶清澜维持着多年的友谊,就更难得了。
阿措都惊讶。数九寒天下,韩月绮仍然早早安排人等在侧门,女眷到访,又是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从侧门出入,但外院有管家亲自迎接,内院又有管家娘子等在二门处,是个容长脸的中年妇人,穿得比杨娘子还华贵许多,笑意盈盈,亲自来搀扶各位小姐下车,可见重视。
“夫人早两天就开始念了,说年下忙,小姐还不来,哪还有时间好好聚一聚?还好今日小姐来了,不然一定要我去催了。”管家娘子韩娘子笑着道,又朝杨娘子嗔道:“杨姐姐也是,知道我们夫人天天盼着,还不提醒着小姐,亏你还好意思,打发我帮你找扬州菜去。怎么样?那些菜可还中吃?我可费了大功夫呢。”
众人自然都是笑,清澜道:“我也才刚忙完姨母的事,知道月绮挂念我呢。”
杨娘子也道:“好得很,小姐吃了,都说很好,连表小姐也跟我说,多谢你的一片心。”
韩娘子也是机灵人,一面搀着清澜,一面就定睛把阿措看了一看,赞叹道:“这就是那位孟家的表小姐吧,果然好相貌,啧啧啧,到底扬州出美人。”
“娘子谬赞了。”阿措垂着眼睛,守礼地答道。
凌波怕她不好意思,上来接过话头,笑道:“韩娘子,我看韩姐姐不是惦记姐姐,是惦记我们家的玫瑰酒了吧?”
顿时众人都笑了,韩娘子道:“哪是夫人惦记,连我也惦记呢。先说好了,杨姐姐,今日可不许见外,咱们喝一个不醉不归,夫人连客房都准备好了呢,就等着和大小姐一起夜话呢。二小姐,你也别推脱,那位也赶回来了,你只等着她和你算账吧。”
众人一团和气,说说笑笑往内院走,沈家家大业大,虽然并未分家,但都是分院居住的,老爷夫人住正院,少爷少夫人则是住在正院侧面一处庭院,韩娘子见阿措是第一次来,还介绍道:“表小姐,这处是咱们夫人住的沉香阁,紧挨着正院,少爷如今供职翰林院,一月只回来住十天,下次休息还得等十来天,剩下都是女眷,这院子都是咱们自家人,你只管放心游玩就是。”
她虽然句句称韩月绮为夫人,但姓韩,又处处说咱们,阿措立刻猜出她就是韩月绮的陪嫁娘子,这样能干精明,说话做事爽利周全,一看就是韩家早早为韩月绮培养的,为的就是以后嫁到夫家,辅佐她当家做主的。
而从她如今已是沈家管家娘子的身份,也看得出韩月绮的人生是正应了这份安排的,高门嫡女,自幼教养,及笄赴花信宴,定亲成婚,夫婿出色,孝顺翁姑,执掌中馈,生儿育女后接手管家大权。简直是可以作为高门贵女模本的一生。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清澜姐姐的一生,也本该如此吧?
阿措心中的复杂情绪,在见到韩月绮的那一刻更加升腾起来。
等在花阁下的夫人,盘了髻,插戴金玉满头,锦缎颜色沉稳,难掩端庄大气的容色,肤色如玉的鹅蛋脸,眉目如画,二十出头的年纪,笑意盈盈。在阿措看来,是和叶清澜一个模样的,但论气度,论风骨,清澜姐姐是更超脱出尘的。
当然,闺中挚友之间,是不会比这个的。真是知己好友,尽管一个已经做了夫人,一个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一见面,仍然是亲昵如同姐妹。韩月绮直接提着裙子下了石阶,亲自来迎,笑道:“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可要叫管家去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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