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乖乖跟着凌波绕过回廊,燕燕早不知道去哪玩了。原来凌波说的里面正是沉香阁的正房,韩月绮的卧房,这样熟稔,可见两家亲近。

沉香阁里遍植梅花,正是含苞待放的时节,隐隐已经有了暗香,都是一色的绿萼白梅,雅净得很,像下了一场薄雪。韩月绮的卧房也熏的是梅花香,隔帘就透出来,里面果然精致又贵气,陈设都是古董。一排十八扇的缂丝屏风隔开。外间是雕了累累葡萄的紫檀桌,连桌锦也是红底金纹的锦缎,凌波带着阿措去里间,看那张传闻中花费了一千个工日的江南拔步床,床帐上的飘带绣满四时花卉,果然是非常出挑的绣活,已经有文人画没骨花的气质,又透着闺阁的俊秀,如葳蕤垂枝的花墙,精美异常。

阿措正认真琢磨韩月绮的针法,只见琉璃窗外一阵喧哗,隔窗只看见一个红色影子,如同一团火焰卷进来,旁边还有丫鬟焦急叫小姐。

她刚抬起头,来人已经闯了进来。

“叶凌波,你想死了?”人未到,声音先出,又脆又冷,简直如同十二月的冰棱,但又透着甜意,骂人也这样好听:“我还以为你是中了邪,回过神来就要给我上门磕头谢罪呢,原来你竟是不怕死的!铁了心要摆我一道,是吧?”

阿措仓皇抬头,被这不速之客的美貌晃了一晃神,一身朱红锦衣是胡服样式,她像是刚骑马回来,连髻也没盘,而是男子一般戴发冠,整个人洒脱又利落,穿马靴,手上还执着鞭子,神色跋扈得很,面若冰霜。

阿措都本能地想保护凌波,叶凌波却一点不怕,只冷笑道:“我给你磕头?你不怕折寿?我还等着你来磕头谢我呢,不识好歹的家伙。”

来人一听叶凌波这样说,脸上更怒了,直接一抬手,鞭子在桌上抽得脆响一声,阿措都吓一跳,以为她要打人。

“我看你是皮痒了!”她说完这话,真就冲了上来,阿措想去拦,没想到她这样快,直接冲到了叶凌波面前。叶凌波要躲,哪里躲得开,早被她拦腰抱住,不知道她哪来的那样大的力气,竟然直接把叶凌波扛了起来。

“你别发疯。”叶凌波在她肩上挣扎起来,她只嘿嘿笑,把叶凌波往床上一放,叶凌波挣扎要起来,被她一只手按住了,笑嘻嘻道:“投降不杀!你投不投降?”

叶凌波只掐她手臂:“沈碧微,你再闹我就恼了!你这疯子,没看到还有客人呢,吓到我家阿措,我打烂你的皮。”

叫作沈碧微的女孩子这才放过她,回头打量了一下阿措,笑了起来。

她在叶凌波面前是任性妄为,但见了阿措,神色却收敛不少,阿措也听说过,说沈家老爷探花出身,子女都相貌出色。看她模样,就知道是众星捧月的高门贵女,把眉毛一挑,就自带一股淡漠贵气。打量了一下阿措,笑道:“好漂亮的妹妹,不愧是‘我家阿措’。”

叶凌波这才挣扎起来,骂道:“你别阴阳怪气,这是我正经表妹。”

沈碧微也不和阿措交际,只把手一抱,又冷笑着逗她:“叶凌波,我看你是真不准备自己的花信宴了?搞这么多美人在身边,自暴自弃是吧?”

阿措听了,心中咯噔了一下。不怪她开始误会这两人关系不好,沈碧微的话,真句句带刺。

其实阿措一来叶家也看出来这件事了,只是不说——叶家三姐妹里,叶凌波样样好,又灵巧,又利落,言辞锋利,反应快,有谋略。唯独一样,相貌平常,在清澜这样端庄美貌和燕燕的娇憨面前,更显普通。不过清秀而已。而花信宴虽说是夫人相看自家媳妇多,但男子的四宴是跟着花信宴一起办的,内外远远望见,还有元宵走百病,登闻寺拜佛,都是男女相看的机会。京中世家公子,都是美人堆里泡大的。虽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但谁愿意娶个相貌平平的妻子?

命运就这样吊诡,无懈可击的叶清澜,却没心气。叶凌波有力争上游的心气,美貌却不如自家姐妹十分之一,真是让人扼腕。

而这话都能直接说出口,也可见沈碧微和叶凌波两人的交情。

果然叶凌波听了,就一点不认输,骂道:“你担心,把你脸皮剥下来给我好了,反正你也不准备嫁人了,留着这张漂亮脸蛋有什么用。“

沈碧微也确实是极美,虽然不似阿措袅娜纤弱,但自有一股火焰般灼热的光芒在,艳光照人,让人不能对视。

她听了叶凌波这话,立刻就笑了。

“你想得美,我留着这张脸有大用呢。”

“什么用?去个报德寺都跟要了你的命似的,花信宴还能指望你不成?”叶凌波嫌弃道。

“我虽然不嫁人,但以后是要讨老婆的呀。”沈碧微笑嘻嘻,又笑着抱住叶凌波道:“横竖你今年花信宴也不准备出头,咱们俩凑一对,不是正好。你看花信宴上哪个公子王孙,有我俊俏,又对你好?”

叶凌波懒得理她,只嫌弃道:“你别发疯。谁说我不出头?我今年自有打算。”

沈碧微虽然说笑,其实一脸漫不经心。她家世是确实好,沈家嫡女,父母待她如同掌上明珠一般。在京中贵女里都是横着走的,随意惯了,对什么都是懒洋洋的。听到花信宴就皱眉头,往旁边桌上一坐,端起茶来喝。

“别喝冷茶。”叶凌波打了一下她的手,追问道:“说正事呢,你这次去报德寺,见到长公主娘娘没有?你父亲如今官这样大,宫里都是知道的,贵人们见到你怎么说?”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不就是长公主娘娘带着几个郡王妃吗?”沈碧微不耐烦得很:“长公主娘娘见到我,把我叫过去问了几句话,留我在寺里住了几晚,就送我回来了。”

“长公主娘娘难道不问你为什么来?”

“问了啊。”沈碧微懒洋洋道:“我说没事干,进庙里来烧烧香。长公主娘娘听了也没说什么。”

“我把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叶凌波气得直掐她:“好听的话你是一句都不会说啊?就是不想编什么理由,你就捡个现成的也可以啊。给你外祖母祈福烧香,不会说?再不济给父母祈福也行啊?我早跟你说过,长公主娘娘是先太后娘娘带大的,孝心最重,你只要往孝顺上靠一靠,她听了一定喜欢。”

“哦,你之前天天跟我说长公主娘娘,是说这个呀?”沈碧微浑然不在意。

“不说这个说什么?”叶凌波气得翻白眼:“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浪费我的好机会。满京城哪个小姐不想在公主娘娘面前冒头?也就你有这样的狗运气,有我替你筹谋。算出长公主娘娘今年冬至要去报德寺,千哄万哄,哄得你去了一趟报德寺,多好的机会啊。你就这样浪费了,真是白瞎姐姐一片心。”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碧微抓个正着。

“你现在承认了?”她立刻来了精神:“之前骗我说要我去报德寺给你求签,原来早就算好了,是要我去长公主娘娘面前当马屁精啊?”

她是兴师问罪的意思,但叶凌波比她还理直气壮一点。

“是又怎样?姐姐是为你好。怎么,给长公主娘娘磕两个头折煞你了?我告诉你,多少小姐想求这机会还没有呢。你给我这样白白浪费了,还理直气壮。我没骂你就不错了。”叶凌波嫌弃地瞥她一眼,又道:“当天只有你在吧,要是别人占了这大好机会,我可饶不了你。”

沈碧微立刻露出缄口不言的模样,端起茶来喝。

叶凌波的脸色顿时一沉,像是早有预感:“还有谁在?”

沈碧微只喝茶,不紧不慢地道:“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叶凌波那一瞬间眼中杀气都起来了。阿措在旁边看着都心中一惊,原来这才是她发怒的模样,怪不得孟夫人在的时候都说凌波太决绝,真发起脾气,她都得让三分。

“卢婉扬?”她直接念出一个名字,见沈碧微点头,气得脸色发白:“你还真让她占了机会去?”

“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卢家和宫中内相交好,消息自然灵通。长公主娘娘拜佛,谁都不告诉,只告诉了宫里,卢家自然得了消息。你那套为长辈求平安祈福尽孝心的说头,她早准备齐全了,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我在旁边听得都笑出声了。”沈碧微笑嘻嘻地道。

叶凌波气得直拧她。

“你就只会笑,不会说话,哑巴了?卢家一家子什么东西,嫌舅舅官小宅子小,自家外祖母不亲,拜年都只在表舅家留饭的货色。她们外祖母家和我们老太君娘家就住着对门,每次她们外祖母还拉着我和燕燕问,问她们姐妹什么时候过来,好准时预备热饭,听着都心酸。这样的人,也配在长公主娘娘面前装什么孝子贤孙?”叶凌波一面骂,一面教她:“知道你笨,我也不指望你能在长公主娘娘面前巧妙拆穿她。你照着说都不会?大冬天跑去打啄木鸟给你外祖父治头风,冻得耳朵都快掉了的不是你?只会做不会说有什么用?硬生生被卢婉扬那样的家伙把机会给抢去了,气死我了。”

沈碧微也是个妙人,见她说得这样激烈,也不气,还拍着给她顺气,笑着劝道:“你别急嘛,不就是长公主娘娘吗?我又不是没见过,大不了回去跟我娘说一句,让她带我去公主娘娘府上拜访,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她不说还好,说了这话,更气得叶凌波直瞪她。

“我懒得和你多说,上门拜访和偶遇能一样吗?你知不知道今年花信宴的重要性?”她见沈碧微满口答应,实则只知道喝茶,只得叹一口气,放弃教她了,招手道:“算了,懒得管你了。阿措,过来。”

阿措一直乖乖在旁边听她们说话,听她叫才过来。

“认识一下。这是沈碧微,沈家从庙里捡回来的破落小泼皮,不小心养大了,就成这副模样了。”凌波嫌弃地对阿措道。

沈碧微一听就笑了。

但她那股淡漠的傲慢总是在的,笑也是这样。对阿措道:“别信她的疯话,我是我爹娘亲生的。今年花信宴上人多,小妹妹,你别害怕,有事就找我。”

叶凌波听了都惊讶,道:“你今年怎么想开了,要参加花信宴了?”

沈碧微只懒洋洋玩茶杯:“不去不行,老头下了死命令了。说是今年镇北军回来,里面很多他旧日的手下,要替我挑个好的。”

叶凌波神色一动,阿措也明白。

“既是这样,你替我打听个人……”

“不用打听了。崔景煜是吧?我嫂子早让我打听过了。”沈碧微了然于心:“听说他在鸣沙河立了大功,回京就是来封侯的。多少人摩拳擦掌,要招贵婿呢。我们家老头也有点想法,我让他别瞎掺和了。”

叶凌波抿了抿唇,迟迟不说话。

“我也知道你今年是要下场了。但劝你一句,清澜姐姐心中是有大主意的,你别掺和还好些。”沈碧微玩着杯子道。

叶凌波只冷冷一笑。

“不下场是不可能的。十年也难遇这样的盛事,我不为自己下场,燕燕和阿措也是要有人撑腰的。哼,卢婉扬她们现在就开始出手了?真以为都是她们囊中之物呢,各凭本事罢了。”

沈碧微见劝她不动,也不勉强,只叫丫鬟拿东西进来,原来她拜佛不干正事,回来路上还顺便打了场小猎。她力气大,丫鬟也不差,一手提一串鸟雀雉鸡,一手是十来只兔子,就要往桌上放,又挨了叶凌波一顿骂。

“你不是在琢磨什么织羽缎吗?这么多羽毛,够不够你织的?”她还有她的道理:“这种青蓝色的鸟很难找的,铺子里都没有呢,特地给你打的,我鞋都差点跑掉了。”

“后天就花信宴了,还织什么织,现买都来不及了。”叶凌波嫌弃完了,又叫住丫鬟,“打了鹿没有,阿措体弱,怕气力不济,吃点鹿肉鹿血,花信宴上能精神点。”

沈碧微又把阿措瞟了一眼,淡淡道:“我让人去拿点来,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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