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叶清澜这个宴席,就丰盛得盖过了崔景煜那个名字的阴影。
阿措虽然来京中才四五个月,也隐约听说,当年花信宴上,叶清澜也是京中贵女的榜样,论相貌,论人品,论性情,无一不好,最难得的是还有才干,她母亲早亡,继母刻薄,她带着两个妹妹在叶府里自成一家,内宅照看得妥妥帖帖不说,两个妹妹也带得好好的,多少夫人怜惜她辛苦,又喜爱她的品性,所以把她的美名传扬了出来,就算到了时过境迁的今日,也时不时有夫人提起。
阿措跟着自家姑母孟夫人这两个月,守在病榻边,听来探病的夫人和姑母闲话,提起叶清澜,都是惋惜的语气,说真是命运弄人,这样的才貌人品,耽搁到如今。二十三岁,是万事皆休的年纪了,做填房做后娘都难,就是有人看中,也要疑心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否则为什么拖到今天没嫁。
但阿措心中,清澜姐姐就是样样好,她跟着祖父在扬州住了快十年,就没见过比她还好的女子,京中世家小姐她虽然没怎么见过,但仍然相信叶清澜一定是最好的那一个。
巳时离开的孟家,马车还没到家,指令先到,等到阿措跟着三姐妹进门的时候,午饭已经都预备得差不多了。
一句话,临时就能攒个陆八珍的席面出来,雪蛤,松鸡,鹿肉,驼峰……当中一个羊肉锅子,又丰盛又暖和,可见叶清澜管家的本领,也可见她这个小家素日的底蕴,怪不得叶凌波那样神气,说“放心,咱们家养你一个小姑娘毫不费劲,这又不是七年前了”。
她说拿阿措当亲妹妹待,真就一句不虚,一面招呼阿措洗手入席,一面又吩咐仆妇把阿措的行李箱笼搬去收拾出来的厢房,细软妆奁则是搬去燕燕房间,连跟着阿措的婆子和丫鬟也安排好了接风的席面,让杨娘子陪着她们入席,一整个宾至如归。
林娘子是孟夫人的管家娘子,虽然因为孟夫人病,也有几年没管过家了,但凌波仍然十分以礼相待,非拉着她和小姐们坐一席,又敬她一杯酒,道:“林娘子,这杯酒你非饮了不可。这可不是客气,花信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二十四宴下来,几多辛苦,夫人小姐都要脱层皮,何况你是管家娘子,中流砥柱。阿措的婆子是扬州人,语言都不通呢,更别说花信宴上的规矩了,丫鬟又小,这次的花信宴,阿措可要辛苦你了。这杯我是拜托你的意思,不能不喝。”
她这性格确实利落,该硬的时候,锋利如刀,要说起软话来,又是句句往人心坎里钻,孟夫人新丧,孟家又那样刻薄,林娘子本来心中就心绪复杂,听了这话,顿时眼睛都红了,她是好强的性格,哽着声音道:“二小姐放心,我家夫人的遗愿,也是托我照顾小姐。只是辛苦大小姐和二小姐了,这杯酒我敬你们,真真是古道热肠,救咱们于水火了。这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林娘子说完,一仰头,满饮一杯酒,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么生分干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凌波笑着道,也端起杯来,陪了她一杯。清澜等她喝完,才笑道:“好了,该喝的都喝过了,正经吃饭吧,大中午的,意思意思就行了,阿措今天刚来,只怕那边院里要问话呢,带着酒气去回话可不好。”
她一提“那边院里”,凌波的眼神顿时一冷,但立即就化为了更甜的笑意,意味深长地道:“那正好,我正愁有些事不好开口呢,他们要是主动来找,更好了,省了我还要找机会发难了。”
她说完,见阿措懵懵地看着自己,笑道:“放心吧,这府里虽然有些脏东西,但姐姐们早就收拾好了,你只管放心住下,万事有我们呢。”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宴席吃到一半,阿措才刚刚见识到燕燕的食量,只见杨娘子领着个丫鬟进来禀道:“莺儿说,老爷夫人在用午膳,听说了孟家小姐的事,请大小姐用完午膳后带着孟小姐过去一趟,把事儿说清楚。”
“到底潘姨娘好礼节,”凌波冷笑着道:“客人来了,她不主动来接,还让客人去见她,你们院里的规矩,我是越来越不懂了。”
一句话说得莺儿红了脸,求助地看向外面,想必还有个老成婆子在外面,只是被杨娘子挡住了。
清澜比凌波脾气好,道:“知道了,你去回老爷,就说我们吃完饭就去。”
莺儿这才走了。
凌波对那边院里的人凶神恶煞,对阿措却是个十分温柔可靠的姐姐,道:“你放心,等会我陪你去,清澜脾气好,我却不是好说话的,我不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他们不敢找你麻烦的。你安心吃饭,把身体养好,花信宴没两天了,那才是今年的正事呢。”
阿措到底心重,也不愿意显出来让她们担心,安静地吃完了饭,跟着清澜、凌波去见叶大人和“叶夫人”。她也知道三姐妹的母亲才是叶家的原配嫡夫人,也就是孟夫人的堂姐,现在这个叶夫人姓潘,原本是叶夫人的丫鬟,是姨娘扶正的,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所以更恨不得把过去都掩埋了才好。叶夫人早逝,留下三姐妹,长姐似母,孟夫人多少次感慨过,还好清澜顶起来了,如同一棵树张开树荫,护住了两个妹妹,不然三姐妹只怕都要折在叶家的深宅大院里。
这话一说,可见这个后来的“叶夫人”不是好相与的。用凌波的话说,“你家苏姨娘看起来势利,其实没什么手段,放在京中姨娘堆里都算老实的”,可见叶家这个姨娘有多少厉害手段。
阿措倒不怕,只是她谨慎惯了,所以凡事小心,燕燕性格全然和她是反的,又莽撞又讲义气,听说阿措要去,立刻也跟了过来,拍着胸脯道:“反正我常闯祸,你别怕,有事往我身上推就行,有我呢。”
她其实比阿措还小五个月呢,这话一说,阿措都不得不感动了。
阿措跟着清澜和凌波穿过小半个叶府,来到正院,其实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三姐妹住的梧桐院其实是叶家的偏院,离正门远不说,位置也偏,只是清澜打理得好,院子的花木、陈设、仆佣都是极好的模样,其实仔细看,排挤的意味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正院果然气势更足,叶大人的官不小,才四十来岁已经做到了从三品,虽然是个闲职,但也前途无量。
按理说,女眷来做客,叶大人是不用见的,但凌波这样厉害,“叶夫人”没有他在场,只怕还不敢会一会她们姐妹呢。
果然叶夫人那边就严阵以待,丫鬟婆子一堆,如左右护法,当然表面肯定是和煦如春风的,甚至热情得过了头,一见阿措,不等她行礼,直接亲自离座相迎,一把搀住了阿措,把她上下打量,笑道:“好俊俏的姑娘,怪不得孟夫人爱若珍宝呢。我见了都喜欢,好姑娘,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快来见过老爷。”
阿措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她的手,退后了一步,表面看起来仍然是谨小慎微的模样,一边行礼一边低声道:“见过叶家姨夫。”
论理也是该先给叶大人行礼,但顺便给叶夫人行了也是常见的事,阿措不行,叶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叶大人见势于是咳了一声,道:“不必多礼,叶夫人就和孟夫人一样,我这里也和你家里一样。”
他这话一说,阿措就知道他的意思了,也知道叶大人素日多半是偏袒这个新“叶夫人”的,于是朝叶夫人行了一礼,道:“见过夫人。”
叶夫人的脸色这才又回暖来,笑着看向阿措身后,道:“清澜和凌波也来了?怎么不见燕燕?”
阿措冷眼看来,叶大人和她倒是有两分夫妻相,她是个尖尖的瓜子脸,眉目娇美,只是略有点小家子气,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穿戴也有些过于华贵了,看起来气质甚至不如苏姨娘。
叶大人比她略好一点,但也有限,他显然是文章出身,身上还看得出当年翰林院修书的清俊气。但时日一长,消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中年人的疲惫,眼下虚浮,眼尾多纹路,看起来是个性子优柔寡断的多情种,时时注意着叶夫人的意思。
果然,他立刻就皱起眉头,朝叶凌波道:“怎么回事?越大越没有规矩了。见了你母亲也不问好,像什么样子?”
阿措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似乎有些惧怕叶清澜似的,从她进来开始,就有点不自在,连训斥也只敢对着凌波。
但凌波哪里是好惹的,听了这话,立刻就冷笑道:“呵,我母亲七年前就死了,哪里又跑出个母亲来?”
叶大人被她气得眉毛倒竖,指着她:“你你你……”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夫人上来扶住他手臂,劝道:“老爷快消消气,二小姐年纪还小,不懂事,老爷别和她计较。孩子都是慢慢教出来的,最多不过是今年花信宴不让她去罢了,在家好好教养一年,明年也就好了。”
她一句话就想剥夺了凌波今年参加花信宴的资格,阿措听得暗自心惊,不由得担忧地看向凌波,却见她还有空朝自己递个眼色,仿佛在说“看我说得没错吧,她就是没安好心”。
阿措立刻就知道她的悠闲从何而来了。
因为清澜开口说话了。
“父亲。”她只施施然行礼,然后才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其实阿措早就发现了,她身上自有一股沉静的气质,不止是女眷,甚至这些出入朝堂的大人们,在她面前,也不得不沉下心来。作为一个女性晚辈,她身上却天生有种让人慎重对待的气质,标准的世家嫡女模样,让这些大人也不得不在她面前做一个标准的长辈。
连她父亲叶大人也不能例外。
“父亲教训得虽然对,但凌波也不是故意的。她从七年前受了寒,我照料不周,医治不及时,身上一直就有些火症,自己也控制不住,不是故意惹父亲生气的,还请父亲体谅。”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叶大人的脸上有愧疚一闪而过,但叶夫人攀着他手臂,又要开口。清澜见状,又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花信宴是一年中的大事,凌波已经十九岁,耽误不得,况且今年时景也好,父亲一直担心我姐妹如何安置,不如趁着今年花信宴给凌波定下来,也算了却府中的一桩心事。”她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叶大人,道:“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也难怪大人们都怕她,她这一番话,几乎把叶大人所有退路都堵死了,况且话中自有深意,正应了书中的话,哀而不怨,怒而不伤,不卑不亢,又留存了体面,实在让叶大人都有点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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