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中,长廊下两道身影被虚化又虚化,只剩下模糊的轮廊。一道是白的,一道粉的。

崔涵喜素色,既是着亮色的衣,那亮色中也会加一抹灰来中和掉。

而一个人的喜好,同一个人的性子免不得有联系,她一直是沉稳,妥当的人。

既是所赠之物被心上人收下,她也只是温和的笑着,柔和的眉眼,像池中正缓慢舒展的莲花。

陆念安喜明艳的鹅黄。

转身时,这抹鹅黄会在雾中漾出一个漂亮惹眼的弧度,簪下流苏随着她急促步伐,缠在一起,很细微的动静。

山中万籁俱寂,偶然有飞鸟掠过,踩着古树的枝干扑腾,林中便发出震耳的响动。

一阵哗啦声,抖落下一连串的露珠儿。

今日山中格外冷清,那些流民不知被归置去了何处。

或许她该问问兄长。

可惜不能是现在,现下她好像不该去打扰兄长。

陆念安手心握拳,柔软的掌心包裹住那块佛块。小小的一块木头,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硌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比昨夜的硬木板床还要让人难过。

“秋菊我们散散步吧,”陆念安望着眼前,是湿漉的绿意,她开口:“我们下山走走,来了这几日,好像都未曾去逛过呢。”

她开口时,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哭腔。秋菊不明所以,侧过头,见她眼眸红得肿胀。

下山要比上山省力气。雨水将整座山都洗涤了,石板上青苔薄薄一片,踩上去很滑,陆念安差点摔倒。

好在她稳住了,劫后余生般呼出口气。

主仆两人先去山下的亭子歇息。

折腾了这一会儿,大雾还未散去,山顶还是白茫茫,让人看不真切。

陆念安收回目光,暂且往别处看,亭前是一片竹林,竹叶的颜色是干净的翠绿色。

竹下则是柔软粘腻的泥潭,那泥潭上有一团黑影。

光线不够明晰,让人分别不出那一团到底是什么。

陆念安蹙眉疑惑,转过头问秋菊昨夜的那些流民去了哪里。

“是公子和大皇子来处理的此事。”

连日不断的雨虽然停了,但被水淹没的黄土,村庄却无法复原。

失去了家和土地的人颠沛流离,无所居,所以才都往上京迁移。

陆祈来之前往上递了奏折,在堤坝重建以前,先组织将这些人规范迁移到越州。

所以山顶上的流民在雨停以后,已经被归置好,正要送去越州。

昨夜来了这般多的禁军,按理来说,不会落下了谁。

竹林下那一块“大泥团”在两人交谈时却动了动,微弱的呼吸声迫使陆念安走近。

陆念安弯腰,努力辨别着眼前这泥团。

果然是个人影。

从身形来看,应是个成年男子。

“小姐。”秋菊一个晃神,过来拉住她:“怎喜欢乱跑呢?”

陆念安指着眼前地这一团:“这好像是个人,对吗?”

生离死别曾于她擦肩而过,那些模糊的,仅剩的回忆,在过去十年以后的今日,仍像碎琉璃一样,轻易就刺破血肉。

陆念安明媚的面庞上,多出几丝忧愁。她问那泥团:“请问你还好吗?能说话吗?”

那人没说话,肩侧微动,脖颈仰起——是一张被泥团糊住的脸,看不清容貌。

他还活着,只是脏得吓人。

“你怎么没跟着大家一起走呢?”陆念安下意识去摸腰间地荷包,却发现荷包里已经没有银子了。

这人仍旧没说话,好像是个哑巴。

陆念安没了办法,转过头:“秋菊,我们让人把他送走吧。”

“好。”

主仆两又研究了会儿他是如何落单的,最后得出统一的结论——只能是被人遗落下了。

离开前,陆念安提了提裙摆。

忽觉手中还握着那块佛牌,被握了好一会儿,佛牌沾染着手心的温度。

还是棱角分明的触感。

心脏莫名凹陷下一块,酸楚的血液倒流,分散进身体的每一处。

她只想给哥哥独一份的祝福。陆念安篡了一路的手松开了。

回过神,垂眸看向那泥团。又将佛牌放在泥团面前。

“你可能需要这份祝福。”

末了,她补充,丧气道:“或者你也不想要……那就放在这里如何?”

她不甚在意。

天色渐渐明朗,清晨里的雾气完全散开,空气中只有轻微的水汽浮动。

陆念安回到山中时,鹅黄色裙摆及地,干净的步履染上一圈泥。

厢房内莲叶正在收拾包袱。老旧的木桌上一层不染,那块硬木板一样的榻上,小被子被叠成整齐的方块。

一切都回归成原来的样子,陆念安意识到什么,上前两步:“我们要回家了吗?”

“公子方才来了一趟,见小姐你不在,便只让我先将东西收拾妥当。”

“那哥哥呢?”她额上有细细的汗珠,一片晶莹。

莲叶递了块手帕给她,“公子现下已下山了,待会儿回来,应是要将小姐带回府的。”

陆念安便将手帕叠起来擦脸,方才出了身薄汗,总觉得粘粘糊糊。

心中升起微弱的不适。

她突然也有些想家了,山中不如府里,衣食皆消减多半……更不能时刻见到哥哥。

*

陆祈是在正午时回来的,陆念安才知,他原是下山去看那些流民了。

那时她正坐在廊下赏花,仰起头,一眼就看见那道熟悉身影。

天光大亮,昨夜的雨珠化作热气升腾,身形修长的白衣男子背光走来,身后跟着几个陌生的人。

那抹粉色也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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