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天色更暗,阵阵疾雪压眉。
东南饮虹湖一带,冰面格外厚实,寒气栗烈。
一匹灵马自湖心折返。云明脸色发青,目中却迸发出强烈的期冀之色。
“兄弟们——”
“天象有异,虹霓现——湖心有城界碑现!”
单烽应声抬头。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阴晦的云海中,迸出一线辉煌的虹光,将湖面坚冰一层层照透了。
一座石碑矗立在湖心,似冰而非冰,碑身裂纹被虹光照透,浮现出无数金红色铭文。
界碑后,便是巍峨城关。城楼高大,城门洞开,冰雾弥漫中,深杳杳兮若有光,分不清是人间城阙,还是天上仙宫的倒影。
传说中的鬼城现世,竟是这样灿烂无匹的奇景?
单烽已见识过谢城主的脾性,在修士们的欢呼声中,眯了眯眼睛。
雷领队颇通人情世故,备了两大车珍宝,商队人人望碑下马,手捧宝箱,以示诚意。
他扫了一眼,也算下足血本了,碧云鲛绡,蓬莱云锦,极尽绚丽辉煌,更有百年一滴的赤流浆,起死人而肉白骨的青神胶,甚至连羲和舫新炼就的赤琉璃弓,也备了一副。
“谢城主!”
“我们一行人欲向贵宝地寻求荫蔽,还望通融——”
“数箱薄礼,聊表敬意——”
来的却是一串可怖的冰裂声。
不好!
只见平地里惊雷一闪,有雪亮浑硕的光柱直贯冰面,劈到了他们脚下,化作电网炸开,地动山摇。
最前头的云明一时大骇,一头栽往地上,单烽一把抓着衣领,把人扯了起来。
“别慌。是障眼法。”
虽是障眼法,城主的恶意再分明不过,示警过后,怕就要动真格了。饶是雷七,也面色大变,喃喃道:“我们到底何时得罪了谢城主……”
单烽哂道:“小孩儿脾气。揣摩不准,反而遭殃。”
他伸手抽出那张赤琉璃弓,看了又看,心里颇为不爽,只是背后小还神镜的示警越发急促,刺痛撕扯着太阳穴。在影子的行踪面前,再难忍,也能忍了。手上用力,把那琉璃弓折成了两段。
他倒是敢闯进去,可要是惊扰了影子,又是功亏一篑。
投其所好?
除商队外,向界碑跋涉的,另有一行十余人,披着破袋子似的灰袍,背着脏兮兮的竹篓,风雪中,几乎一步一跌。整支队伍全靠衣角缠在一处,才不至于散了架。
为首者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背篓里斜插着一束栀子,还算莹润。
药修?
“谢城主——我等精疲力竭,道行微末,实在捱不过下一场大风雪,还望收留啊!”
老药修搜遍了周身长物,拼命乞求。可这行人与乞儿无异,连株像样的灵植都取不出来,谢城主连诸般宝物都施以冷眼,又岂能看得上这个?
果不其然,虽无惊雷威慑,界碑却笼罩在一片烟雾中,变得朦胧起来。
老药修眼见得希望落空,竟长哭一声,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众人忙去搀扶,灰袍被风势扯成了一张千疮百孔的蛇蜕,才遮住了队首,却又将队尾数人暴露在外。
最末的是个老妇,拿药篓护着两个孩童,风雪倒灌,小儿大为惊惧,嚎啕间连连咳呛。
老妇跪在雪地上,慌忙拍哄,小儿却受了惊,哭声越发凄厉。
“徐婆婆,你当心雪石!”她前头的女修艰难回首道,一把扯下了腰间的药囊,那上头以五色线缀着两枚虎头银铃,金丝捻作胡须,摇荡之下,竟异常清越。
凡世用以哄小儿安眠的虎僮子,在这绝境之中,凄切至此,却是一众失路之人所不忍听的。
叮叮当当……
大雪一落二十年。旧时巷陌,床头屋尾,灯辉尽灭,人迹皆消,谁能长安睡,谁能归故乡?
“玳瑁,茯苓,别哭了,听,铃铛,抓着虎心铃好睡觉——”
两个孩子睁大了眼,顾不得满脸皆是眼泪凝成的冰壳,抢着去捉铃铛。
丁零当啷,丁零当啷……
争抢之间,一枚银铃挣裂了丝线,骨碌碌滚进了雪地中。
“铃铛!铃铛去哪儿了?”两个孩子从药篓里挣出半边身子,抢着去摸索,只是雪地上哪有半点儿痕迹?
那银铃仿佛被无形的气息所裹挟,悄然没入了风雪中。
界碑却清晰了几分,碑后风雪转柔,化作一道清晰的分界。
这是……准了?
真是千金难易,随心所欲至极。
连哄小孩子睡觉的玩意儿都要,那位谢城主,怕是惶惶不寐久矣!
单烽虽嘲弄,对谢泓衣的成见,却无形间消解了不少。
可这念头才刚一浮现,就跟非要做对似的,面前的界碑光华大放,蹦出几行刺目的大字。
影游禁火令
凡入此城者,须在此立誓。自甘寒衣寒食,弃一切火引,禁绝向火之心。
凡举火者,城中人人皆可杀之,必使其葬身雪野,永世不见雪霁日出!
一笔一画纯以指力写就,笔锋极窄,字字斜出,给人无尽乖僻之感,就差杀到他脸上来了。
单烽:“……”
这还不算完,恶咒过后,碑上又钻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
“炭火不许。烛火不许。烟煤不许。火筒、火石、木燧……凡此三百八十一种不许!
“火藤、棉花、芦笙……凡易燃者,不许!
“灰古火不许。白真火不许。碧鬼火不许。紫薇天火不许。少阳真火不许……
“火云珠不许。赤骨珠不许……赤琉璃弓不许!”
上头林林总总,列举了近千种引火物的名字,自凡世炭火到仙家法宝,无所不包,起先还有理可寻,再往后竟连衣上赤火纹、身怀真火、性褊激易怒者也一并禁绝,简直是赤裸裸的针对。
单烽看看自己,又看看碑,牙齿抵着雪凝珠磨了又磨,面无表情地撕下了一角衣领。
带着刀剑红莲纹的布料,坠在地上。
要是他没看错。这赤琉璃弓,分明就是刚刚冒出来的!
真火已熄。不、急、不、怒。能奈我何?!
他已是心绪不定,商队之中,更蔓延着一片可怖的死寂。
一众身负雪瘟者,都意识到了最致命的问题。
——若此城禁火,他们身上的雪瘟,又当如何拔除?
眼看着入城在即,普天之下,难道皆是死路么?他们垂死挣扎,又有何用?
云明嘴唇蠕动,道:“领队,虽有此碑,难道……难道就不能瞒天过海么?等进了城,城主也未必能……”
“不可,”雷七虽不忍,却只能决然道,“石碑上的,是禁令。”
禁令一出,便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砸沉了。禁令背后的术法,可不是常人愿意挨一下的。
可此刻转身离城,大风雪又要到了,瘟种的爆发便在顷刻之间。
那钉子一般的铁灰色目光又来了,一枚接一枚,钉向雷七的脊骨之中,仿佛无声的诘问,让他一寸沉于一寸,仅抬头便用尽了全身力气。
——领队,我们的生路到底何在?
单烽拍了拍他的肩,道:“怎么没人巡城?”
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一队药修,此刻正踉踉跄跄,消失于城门处。门外竟然连搜查验身的卫兵都没有,仿佛一座空城。
怎么可能?
“放任雪瘟者来去自如,”单烽道,“要么十分残暴,要么……便有十分的底气。”
雷七与他对视一眼,在捕捉到其中深意时,目中爆发出强烈的期冀。
“照禁令上所说,卸下一切引火物——进城!”
一件件珍奇货物丢了满地。雷七丝毫不含糊,凡是沾了火字的,都忍痛割舍。
商队中有惜命的,头也不回地往城里赶,却也有人目光闪烁,不住回头。
单烽落后一步,把薛云从铁云车里掏了出来。打量片刻,眉头深深皱起。
要看商队散架了,这小子倒成了只烫手山芋。
薛云目光急闪,道:“你抓我做什么?我有铁云车,自己长了腿。”
“做梦。你的小还神镜呢?”
“我又不是领队,哪来的小还神镜!”
“麻烦,”单烽道,“捆在城门界碑上算了,这样吧,发个鎏火令。城中凶险,你在外头喝会儿西北风,不过分吧?”
薛云不敢置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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