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陀林。

恶战过后,一场雪崩压断了数千棵尸陀树,无数鬼手般漆黑的树干,挣破了雪堆,狂风中呼啸不止。

密林深处,一座残破的朱红姻缘庙,积雪封门。

——吱嘎!

谢泓衣推门而入,氅衣尚在劲风中翻涌,带着一股凛冽的风雪气息。

庙里却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成亲的仪仗堆靠在墙边,还残留着上一桩喜事的余韵。

供桌后一座神龛,更伸出无数蛛网般的红线,捆缚着座下一尊身着凤冠霞帔的陶偶。

谢泓衣刚走到供桌边,神龛就暴跳起来,庙中的一切,都像被卷入了地动中,桌斜椅倒,阵阵阴风撕扯着他的衣袍。

哐当!

红线扯动。

陶偶脖子往前一翻,整颗脑袋摔在他面前。血水喷涌,那些红线像被割断的血管般,褪尽了颜色。

“佳偶……佳偶……半个月了,只有五十三对新偶!”

一道声音从神龛中响起,竟如无数童男童女声相交叠,喧闹无比。

“你既然唤醒了本尊,为何迟迟不肯献上血食!”

谢泓衣扶正了陶偶,道:“是你在我手里。”

神龛中人怒喝一声,霎时间,六条长满黑毛的手臂撑裂了神龛,向谢泓衣抓来,那手臂上缠满了红线,一股难言的阴冷红雾呼啸而出。

红雾弥漫处,庙中睁开了无数只血红的眼睛,齐齐盯向谢泓衣,露出刻骨的贪婪之色。

男女欢悦声中,成团蚯蚓和蟾蜍暴雨般砸在地上,开始疯狂□□。

谢泓衣身形不动,蓝衣袖滑在肘上,露出一枚辉光刺目的银钏。左手抓住,轻轻一转!

霎时间,一股可怖的威压,如剑光般劈碎了红雾。那六条手臂一震,哧溜一声缩回了神龛里。

短短一瞬间,庙中就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龛中人粗重的喘息。

“区区半仙遗骨……也敢威胁本尊……”

谢泓衣嘲弄道:“应天喜闻,你也不是菩萨了。”

他一句话就戳中了龛中人的痛处,神龛里传来一阵阵刺耳的指甲抓挠声。

很吵。

谢泓衣皱眉,手指在银钏上轻轻点动。

一股熟悉的寒意,沁入皮肤,却并不能压制他心中的烦躁。

风生墨骨环是他师尊遗骨铸成的神器,蕴含着磅礴的风灵力,碎过一次,神器再铸,大不如前,用来震慑虚弱期的应天喜闻菩萨,却足够了。

一对银钏,沉甸甸地箍在他左右手肘上。

恨、憾、眷恋、痛苦、无能为力……往事铸成的镣铐,每一转动,都会让他心中戾气暴增。

淡淡的血腥气。

他伸手按了一下眼下,刚刚的交战中,雪刃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口子。

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肉身非常脆弱,一旦流血很难止住。

血腥和刺痛,都会刺激到他岌岌可危的神智。更何况,刚刚还有羲和舫的插手。

这鬼菩萨还聒噪不止,他抓了一只香炉,向神龛砸过去。

“闭嘴。”

这一次,应天喜闻菩萨却没有大发雷霆,而是一阵阵怪笑起来。

“你来找我,是神智又要崩溃了吧?”

“你当日……夤夜冒雪,提着一把断伞,非人非鬼,指着自己说是供奉,原来是修习邪术,贪杀雪练,走火入魔!

“要不是我,你早就成了疯子,是你有求于我,上赶着为我供奉佳偶……”

神龛中,再次钻出了一条手臂,这一次,却是正儿八经的菩萨手,拨开谢泓衣的兜帽,抚摸他的脸颊,冰冷而细腻的触感,连呼吸的热气都没有,比它更像是瓷。

当年雪夜中的来客,可比这狼狈了百倍,断伞斜遮住半身,黑发因风翻卷,喷出一股股冰尸的碎片,一道孤影垂落在脚边,也在滴血。

那乱发底下的眼神——

寒镜乍破,水光辉光俱激荡。呼啸而出的强烈执念。让它这尊死寂多年的神像,也砰地弹动了一下。

它知道,谢泓衣一定能让它重回巅峰。

那么好的供奉……可惜,太不听话!

谢泓衣面上忽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讥嘲:“你当日还是一尊缺胳膊断腿的媒婆子瓷像,二十年无人供奉,桌上只有个冻硬的烂桃。有位无格,沦为了尸位神。”

他虚抓住菩萨手,一个用力。瓷像应声开裂,变回了长满黑毛的螯肢。

应天喜闻菩萨怒喝一声,听得他道:“城中迎亲照旧,会有佳偶供奉。”

“太少了……远远不够……我要血食!打开城门,把方圆百里的人都引进城里,只要本座完全复苏,你就是我座下的明王!”

谢泓衣道:“贪得无厌,管好你那些小鬼。”

迎亲一旦开始,尸位神的力量就会大幅提升,他身为供品,更是无法撼动。

他一手按住嫁衣陶偶,为它接上脑袋,单手捏诀,脚下的影子红光四射,丝丝缕缕缠绕在陶偶身上,编织着一身猩红的纱衣。

他修行炼影术,长达二十年之久。影子不光是他浑身力量的核心,更是他神魂的一部分。

像这样把影子生生抽离出来,无异于拎着最敏感脆弱的神经,把精气神全部抽空,剩下远比凡人更脆弱的肉身。

剧痛蔓延,连脊骨都像被刀剖开了,他身形猛地一震,只能以手肘抵住供桌,一注冷汗直淌进颈窝里。

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的确为了力量不择手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甘愿沦为炼影术控制下的行尸走肉。

要想打断炼影术的反噬,割裂形影,就是如今唯一的选择。

与虎谋皮,又如何?他在刀锋上行走的日子,够久了。该忍受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少过一件。

不知过了多久,姻缘庙中连风声都停了,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

供桌上的五指突然收紧。

他睁开双目,并指一划,影线应声而断,一道影子端坐在桌上,抚弄着衣袖,喜帕红衣无风自动。

应天喜闻菩萨怪笑道:“用这样的手段,舍近求远,你又能撑得了多久?你心里的东西,很沉啊,不如全力供奉本座,本座保你再无忧苦!”

谢泓衣也不搭理它,只向陶偶喝道:“去!”

那凤冠霞帔的影子在他身边绕了数圈,呼啸而去。庙中那堆迎亲的吉物也像是活转过来,打起伞,支起旗,金箔彩带开道,跟在影子身后,鱼贯而出。

吉时未到,谢泓衣身为新郎,尚不能进城迎娶,便在这小庙中闭目打坐。

随着影子的离去,他识海中癫狂感减淡了不少,面色难得平和下来,眼睫垂落。

只是手背上的皮肤,还在细微地抽痛着。

肉眼已经看不出红痕了,这也算不上外伤,只是他心中一点魔障而已。

恶心的东西。

他心绪一有起伏,佛龛中就伸出两股红线,向他缠去,还没触及,就被风生墨骨环震退了。

“你怕什么?本座只是占出你一段孽缘,”应天喜闻菩萨悻悻道,深藏龛中的眼睛却不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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