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 童年记忆中的场景猛然又切换了。一瞬间戚果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出演一场永不落幕的舞台剧, 现在则是幕与幕的转场,他作为演员,永无休息之日。

先是搞个精神污染的大脸吓人, 又来个追忆几乎忘光光的童年,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戚果依旧面色沉静, 抱臂站立, 即使泰山崩于前仍是一副冷淡寻常的模样。不得不说,如果幕后黑手是想看他一副大惊失色惊慌失措的模样,那真是用错办法了。

在“转场”期间, 周围的场景都像是被橡皮涂抹之后一般模糊,给足了戚果心理准备的时间。

来了。在戚果心中有所预感的同时, 眼前灰暗迷蒙的颜色也瞬间有了光影明暗,变得清晰起来。用戚果的话来形容,正像是相机镜头聚焦到了一点。

这空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待一切就绪, 戚果发现自己此时正身处于一个热闹的集市,而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正在熙攘的人群之中抬头前进。

厉害, 所以这一次是全拟真式角色扮演?

戚果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是古代人的装扮, 就连街道两旁都是古香古色的建筑。他之前待的剧组就是古装剧,在影视城待了将近两个月,戚果敏感地察觉到这边的建筑比起影视城那些仿古建筑更多出一份味道。

那是一种真正地处在风吹日晒之下, 被长年岁月所磨损的生活痕迹,自然比用来拍摄的仿古道具街景要更为真实。

以戚果目前的姿势动作看来,自己目前似乎是随行仆人的身份,与另外三名仆从排成一列跟随在沉郁古朴的辇车边上。

他能动的范围很小,或者说他此时的身份限制了他的行动,不让他做出一些不符合这个情景的动作。戚果多次尝试,也无法将头抬起将背挺直,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的奴仆一般,敬畏规矩地垂首走着。

辇车不紧不慢地前行,戚果可以看到印在其上的花纹皆是阴刻,精致细密,十分繁复。除此之外,两旁路人见了这辇车无一不畏惧地低头避让,由此可以断定车中坐着的主人非富即贵。

也是从这个细节,戚果才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里并非拍摄现场。或许和他的童年往事一般,这也是一段真实发生过的经历——只是它发生在千百年之前。

所以这应该叫做穿越吗?戚果越发不理解对方的意图。但既来之,则安之,他一贯都是这个态度。

那就如你所愿,好好地看一场戏吧。

车辙压在大理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又被集市之中热闹的叫卖声所覆盖过去。行了一段时间,辇车才稳稳地就这么停在路中间。也得亏是古代了,这种行为若是在现代早已不知被交警扣多少分了。

车主人要下车,戚果也得以行动。这个身体似乎是在仆从中地位较高的,他上前几步,恭敬地替车主人掀开帘幕。戚果趁此机会,好奇地瞥了一眼车中这位贵人,就这一眼,就差点让他笑场了。

这人和向云飞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袭青袍的古人版向云飞和现代版的虽然面貌相似,神情却截然不同。他没什么过多的神情,眼神却阴骜十足,一看就是个刻薄狠毒之人,眉间甚至挤出一道沟壑,可见平日里常常皱眉想些坏事。

戚果又情不自禁地多偷看他几眼,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幻觉之中看到熟人的脸,令他有些无言以对。就不知道这是向云飞的祖宗,还是这个场景生成得比较随意敷衍,npc全都套用熟人的脸。

怕不是待会还有邬仪,或者是那只有点麻烦的幽灵。想到这里,戚果又有些期待起来。

古人向云飞下了车,旁边两个仆从立即迎了上去,一人在前头引路,一人则站在他左侧。而戚果和另一人则是在他右侧和身后,四人将古人向云飞几乎是严密地包围起来,其训练有素让戚果看得啧啧称奇。而除了四人外,更是有两列戚果刚刚没瞧见的守卫跟在后头,俨然一副达官贵人出行的样子。

戚果不由得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古人向云飞是个坏蛋,不然何必这么怕死?

一行人往前走去,路边的平民百姓也纷纷往两边退去,给这声势浩大的一群人避让出一条道路,免得冲撞到了他们,自己也得遭罪。

戚果跟在古人向云飞的右手边,这回倒是走得挺胸阔步的,目视前方,似乎为了给自家主人撑场面。这也给了戚果更好的观察视角。

这是要去……买卖人口?

正前方跪着许多人,皆是灰头土面,衣衫褴褛之人。又有几人站立在跪者之间,来回走动,或是引人上前观察,或是在与人讨价还价。

这赤裸裸的封建糟粕,戚果看得不大舒服,也不太忍心去看有些被人贩子打得鼻青脸肿,伤口甚至还在流血的奴隶。

古人向云飞看到那些脏兮兮的奴隶时也皱起了眉头。与戚果的不忍相反,他的神情摆明了在嫌弃那些奴隶脏了他的眼。他停在离奴隶堆稍远的地方,话也未多说一句,只矜傲地抬了抬下巴,一名随从立即上前,替他与那些人贩子交谈。

这又有些奇怪了,古人向云飞明显就是贵族阶

级,这样的人怎么会亲自来买卖奴隶?明明只需要吩咐一声便好。

那名随从与人贩子的交谈声戚果听不清,只好盯着他们的动作,意图从中猜出些什么。人贩子听了什么,露出一口黄牙,挂上讨好的笑容连连点头,做出个让他们稍等的手势,便转身与另外一名人贩子招呼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戚果便看到他抓着几名奴隶,推推搡搡十分粗鲁地将人推到了前面。

“爷,女的都在这里了。”那人贩子声音洪亮,倒是让戚果听得清清楚楚。他转头看着地上那四个女性奴隶,蓬头垢面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性别,只能看得出她们个子更瘦弱。

随从掏出银两付款,人贩子露出满意贪婪的笑容,交易成交。古人向云飞点了点头,依旧是不拘言笑,转身而去,上了辇车。而那几个女奴隶则是被捆上手脚,丢进了另一辆辇车之中。

戚果这才发现另一辆辇车车厢中,几乎塞满了奴隶。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像是听到了戚果的心声似的,古人向云飞忽然在车里道:“还差几个?”

戚果不受控制地张口回话:“回王爷,还差十个。”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莫非这里也有一个古人戚果不成。

差距真大,都是古人,向云飞是个王爷而他是向云飞的随从。戚果心中感叹一句,又听到古人向云飞叹了一句:“离雩祭还有几天?”

“两天。”戚果道。

雩祭又是什么?

“还来得及。”古人向云飞的声音没有刚开始时那么紧绷,显然是放下心来。

怀着满肚子的疑惑,戚果就这么看着这一群古人穿梭在这个城镇里的几个集市之间,东凑一点西凑一点地买了两车女性奴隶。

当最后一个奴隶被关进车里时,戚果听到随从之一与古人向云飞报告:“王爷,祭品买齐了。”

祭品?祭品?!

戚果并不是笨蛋,在这个词出来之后,他瞬间明白了今天他们在做的事情——王爷向云飞受命在城中采买为了雩祭而准备的奴隶。

他刚一想明白,只听到脑中如同尖针落地一般地响了一声,面前的所有一切,来往的百姓,古色的街道,造型独特的辇车,谦卑的随从,场景再一次模糊起来。

第三次转场,戚果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就算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极其宏大、令人震撼的场景,他也并未失态。

一片广袤无边的旷野之上,乌云滚滚涌动,日光半点不泄,风更是半点也无,闷得发热,却也沉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连草也不敢摇动的荒野中,乌泱泱地跪了一群大群人。他们身着颜色统一的祭祀服装,面容庄严虔诚,口中喃喃低语。戚果听不懂他们在念叨什么,只知道天台上的祭师念一句,他们便跟一句。

这唯一的天台是临时搭起,只为了这一场期待已久的祭祀。大旱三月,举国上下,作物枯死,农户颗粒无收,饿死数万百姓。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打得这个国家无法还手,比旱前衰弱了几倍有余。

这一场祭祀,为了求雨,也为了给这个即将走向灭亡的国家求得一个希望。

戚果跪在众人之中,他没办法抬头,只能听台上的祭师如念咒一般地将这三个月发生的一切念出。如果他能抬头看看的话,就能看到祭师今日的脸涂得雪白,而嘴上却涂得通红,与最开始的精神污染是一样的面孔。

为保祭祀顺利,这群古人还准备了数千个名为雩女的祭品,只希望老天开眼,绕过他们的国家。

在这场祭奠中,古人向云飞扮演的角色是皇家的代理人。他奉命收集祭品,也代表了千里之外求雨心切的皇帝。

戚果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知难以去评判这些古人的做法,却依旧为了那些被当做牲口买卖的女奴隶感到一丝难过。

祭师将那絮絮叨叨又长又臭的话语念完,开始随着富有节奏感的鼓声跳起大神。而古人向云飞的声音在密集的鼓点中依旧十分突出,完全不逊色:“雩祭起——”

熟悉的模糊又出现在眼前,这一次的转场比前几次更快,几乎只用了几秒,戚果耳边便响起了哭闹之声。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那群被当做祭品的女奴隶之中。

祭品们被推落至已经挖好的深坑中,身上穿着与外面跪着的人一模一样的祭祀服装,脸上却涂成惨白,唯有嘴唇涂红。她们绝望尖叫,放声哭泣,互相推挤,意图从坑的边缘爬出去,却怎么伸手都够不到边缘,只能无助地看着填土一捧一捧地从头顶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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