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圣旨一下,闻雪英成了皇家妇,她再不能随意出府,只日日在自己的闺阁之内,一边跟着宫里来的嬷嬷学规矩,一边等着二月初二的到来。

日子枯燥了些,但好在前途一片光明,且正好让她能避免见到不想见的人。

靖桓宇派人悄悄带了几封信进来,闻雪英没有看,接过就顺手扔进火盆里。

许是等不到她的回信,靖桓宇按捺不住,竟然登门拜访。

鞠衣将这个消息带到后宅告诉她时,闻雪英捧着笔练字,闻言只漫不经心地道:“宫里来的李嬷嬷如今就住在咱们府上,有她在,我怎好再去见外男。”

这样的借口,想必靖桓宇听了亦是无话可说。

正说着,李嬷嬷敲了敲门,和蔼道:“贵人,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去后花园练习下行走坐卧的姿势吧。”

闻雪英皱了皱眉,又放下笔,扬声道:“我换件衣裳就来。”

李嬷嬷应了声是,在门外躬身等候。

闻雪英换了衣裳便走了出去,与李嬷嬷一道去了闻府的后花园。

后花园不大,入了园子门口便一眼望到了头,于是闻雪英也就第一眼看到了站在她家后花园凉亭里的靖桓宇和闻仲年。

闻雪英脚步一顿,倏然转身,随即压低声音对李嬷嬷道:“李嬷嬷,我们还是去别处吧,我父亲正陪着府上客人在此处说话。”

话落闻雪英就要离开,李嬷嬷却是挪了一步挡住她,接着恭敬道:“您如今是陛下的贵人,除了陛下与贵妃娘娘以外,其他人见了您都得下跪行礼,哪有您避让他人的缘故。”

“可是……”

闻雪英话还没说出来,李嬷嬷便越过她,朝着花园内的凉亭躬身行礼:“老奴见过魏王殿下,相爷安好。”

闻雪英:“……”

就在几日前,洪庆帝再度下旨,给予两位皇子亲王的爵位,燕王和魏王。

靖桓宇的目光投射过来,闻雪英自知今日这面是非见不可,遂一面向靖桓宇露出惊喜又失望的表情,一面暗暗看向李嬷嬷,心头浮起一丝怀疑。

凉亭内的闻仲年也朝她看了过来,眼神里分明写着:你跑后花园来做什么?

他也是为难的很,女儿已经是铁定要入宫的人了,这魏王殿下居然还敢直接登门,说要见他的女儿。

魏王殿下胆大妄为,闻仲年却不想自己的女儿再跟他有什么瓜葛,幸好有了圣旨,他也有了堂而皇之拒绝的理由。

魏王殿下倒也没说什么,喝了盏茶便起身,闻仲年准备送他出门,岂料他突然道:“听说闻相府上后花园景致乃是一绝,不知可否让本王一观?”

钱晚宁平日爱捣鼓那些花花草草,他府上后花园景色的确很是赏心悦目,但那是春夏时节,如今才正月,后花园除了假上便是石头,魏王殿下的目的实在是太明显。

闻仲年心底不由暗骂一声,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这个季节,后花园没什么可看的。”

靖桓宇道:“无妨,冬日风景也别有一番风味。”

“……”

魏王殿下的目的闻仲年心知肚明,他无非是想寻个机会见雪英,好在雪英几乎不去后花园,带魏王殿下去后花园倒也没什么。

谁能料到,雪英今天就突然跑到后花园了。

闻仲年站在靖桓宇身后,不停地给闻雪英使眼色,她现在是天子宫嫔,名义上就是魏王殿下的庶母,她现下转身走人也无妨。

闻雪英也正是这么打算的,然而靖桓宇突然开口:“李嬷嬷,本王与父皇的闻贵人也是旧相识了,不知可否让本王与闻贵人说两句话?”

李嬷嬷满脸堆笑,躬身道:“殿下既与贵人相识,说两句话又有何妨。”

闻雪英震惊不已,靖桓宇脱口就喊出了“李嬷嬷”,可见两人早已认识,说不定,李嬷嬷就是靖桓宇的人。

一瞬间,她感到自己脊背发凉,李嬷嬷孙若是靖桓宇的人,那么她这段日子岂不是一直生活在李嬷嬷的监视之下。

不知她焚烧靖桓宇信件的事,李嬷嬷可曾察觉?

短短几息之间,闻雪英一面听着李嬷嬷恭敬地向靖桓宇回话,一面思索待会儿如何面对靖桓宇。

其实闻雪英若是坚持避嫌,她大可以再说一句“不合礼数”转身就走,靖桓宇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强迫她。

可深思熟虑之后,她觉得还是得跟靖桓宇说两句话,起码不能让他察觉自己早已对他“变心”。

闻雪英看了闻仲年一眼,示意他安心。

闻仲年只好退出花园,靖桓宇还在凉亭内等着,闻雪英深吸一口气,抬脚入内,鞠衣和琥珀想要跟着,却被李嬷嬷挡住。

闻雪英回头看她,李嬷嬷弯腰道:“奴婢们在这儿守着,贵人与王爷尽管放心。”

闻雪英扯了扯唇角,转身走向靖桓宇。

到了靖桓宇跟前,她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你怎么不看?”半晌后,靖桓宇率先开口。

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李嬷嬷果然是他的人。

闻雪英没有立即答话,她闭上了眼,酝酿了一阵,再睁开的双眼泛着泪光,她颤声道:“事到如今,看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靖桓宇想说什么,闻雪英打断他的话:“你明明告诉我,你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为什么那个钦天监最后说出的话会是那样?”

为什么季洪会说出那样的话,常立在对季洪下手之前,也曾对其威逼利诱,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导致季洪说出闻雪英身负皇后命格的话。

但季洪只是一口咬定,他的奏疏里就是按靖桓宇的吩咐写的,他没有背叛靖桓宇。

细想下来,季洪的确没有背叛他的理由,那么只能是别人从中做了手脚。

季洪将他元宵之前三日做过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常立。

常立又一一向他转述,靖桓宇听完,觉得钦天监的副使张唯很是可疑。

据季洪所说,正月十三那日晚上,张维请他到酒楼喝酒,回去后季洪便觉身体不适,翌日起来就发现嗓子哑了,到了元宵那日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靖桓宇交代的事事关重大,他不敢将这事交给钦天监的其他同僚,也不敢误了靖桓宇的事,于是便将要说的话写了下来,打算带到午门城楼,在陛下面前当中念出。

之后便是晚上他来到午门,上城楼时,季洪说他体力不支,奏疏不小心脱过手,是被张唯捡回来的。

又是张唯。

靖桓宇不得不去怀疑这个张唯,这几日也曾让人暗暗查过这张唯,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若真是张唯从中作梗,他的动机是什么?

靖桓宇自然看得出,闻雪英成为父皇的宫嫔,受益的只会是闻家。

那么,背后是闻仲年,还是闻雪英本人?

靖桓宇虽然喜欢她,可这几日冷静下来,他也对闻雪英产生了怀疑,尤其得知他千方百计送给她的信都被她烧了之后。

今日本是想试探她,可闻雪英却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压抑着声音质问他。

靖桓宇不由打消了对她的怀疑,也是,她没有理由做这一切。

这时,闻雪英再度开口,心如死灰般地道:“我那么相信你,可你却……”

说到这儿,闻雪英止了声,只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她这副模样,靖桓宇看着,心里仿佛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苦涩,又自责。

他忍不住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闻雪英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她故作慌乱地回头看了看李嬷嬷,又压低声音对靖桓宇道:“殿下,如今我已经是陛下册封的贵人了。”

靖桓宇依旧没有放开她,他甚至将闻雪英揽进他的怀里,随即温和道:“你放心,李嬷嬷是我的人,她不会说出去的。”

闻雪英露出惊愕神情,眼底依旧有着一丝担忧,很快这抹担忧又转成落寞,“那又能怎么样呢,殿下能够让陛下收回旨意吗?”

靖桓宇叹了口气,“圣旨已下,我自是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不过,我们还有别的机会。”

闻雪英原本不过是做戏随口一说,没想到靖桓宇说出的话却让她震惊不已。

她呆呆地看着靖桓宇,靖桓宇低声道:“最多三年,父皇就会龙驭宾天,到时候为你换个身份,你就能成为我的人了。”

听着他这话,闻雪英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由脸色发白。

前世,洪庆帝享年四十一,算起来刚好距现在过了三年,靖桓宇如今说这样的话,难道前世洪庆帝骤然急病驾崩,也是另有隐情?

她几乎不敢呼吸,身躯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难道靖桓宇有弑君夺位的打算?

闻雪英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小声试探道:“难道陛下身患不治之症?”

靖桓宇并不打算向她透露太多,只温和道:“你安心等着就是,最多三年,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如今还没到和他摊牌的时候,闻雪英也只好继续做戏。

“好,我信殿下。”

十来天的时光很快便过了,终究是到了二月初二这一日,闻雪英辞别爹娘母亲,踏入宫廷。

长乐宫是一座两进的院落,除了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外,长乐宫算是后宫中数一数二比较宽敞明亮的宫室了。

闻雪英入宫是带着鞠衣琥珀的,主仆三人进了长乐宫的大门,两边站着的内监宫女便齐齐下跪,朝她请安:“奴婢参见闻贵人,贵人吉祥。”

她缓缓下了台阶,开口道:“都起来吧。”

几人起身,立时有一宫女和一内监凑了上来,瞧他们的衣着与其他宫女内监略有不同,想必是这长乐宫的掌事太监与掌事宫女。

那内监笑眯眯道:“贵人,这长乐宫是去年新修缮的,半个月前得知您要入住,内廷司紧赶慢赶又添置了一些家具,您看看,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您尽管说,奴才叫内廷司重新布置。”

那宫女也含笑道:“贵人从宫门口步行至长乐宫,想必是累了,不如奴婢先扶您进去歇息,等养足了精神再去说旁的也不迟。”

内监笑着附和:“也是也是,贵人还是先进去歇歇吧。”

那宫女说着便上前扶住闻雪英的胳膊,原本站在闻雪英身侧的琥珀被挤到了后头。

闻雪英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看了二人一眼,接着抬起脚往前,却不是朝着正殿的方向而去。

搀扶她的宫女见她转向,眼底闪过一瞬的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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