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令来寻嘉鱼时,他背对自己坐在树下石凳上,身姿挺拔,宽肩窄腰,藏于树叶斑驳的光圈下,像一幅画。

张福令唤了嘉鱼一声,在他回头之际,已来到他身前。

“这是什么?”

张福令指了指桌子上的簸萁,嘉鱼随手捏起一根草药递过来,好看的眉眼带着些戏谑,“尝尝?”

张福令不疑有他,将草药递到鼻子前嗅了嗅,摇头递还给嘉鱼,“闻不出来。”

她自幼食药,虽不到久病成医的境地,但许多草药早已熟记于心。嘉鱼递来的这味草药,与今早嘴里草药的气味别无二致。

她早在书上看过,山间野兽常会吃草疗伤,嘉鱼与狼为伴多年,人又精明颖悟,所学知识只怕多不胜数。

张福令装傻,将嘉鱼骗了过去。

“自然闻不出来。”嘉鱼轻笑,他将草衔在嘴边,纨绔味儿十足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有几分洒脱恣意。

“昨夜……”张福令早在心里酝酿好说辞,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儿,“此次瘟疫来得突然,太医虽研制出几味药方子,却都是治标不治本,疫病还在蔓延。”张福令落坐到嘉鱼对面,幽幽叹息道:“如今朝堂上下都将矛头指向将军府,本是好心,到头来却办了坏事儿,还给自己惹了一身脏。”

这话,明瞧着是哀叹,实则,她在为下一句话铺路。

嘉鱼单手撑着头,纤长的睫毛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涩意。

他本有意让张福令识清荀子之言,如今张福令当真为之哀叹起来,他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愉悦,心中反而涌起几分酸涩。

张福令还在说着,眼底狡黠泯于光晕,声音染上悦色,“幸然仙人心生善念,广济天下,今早前来照拂,早前的病害已退了大半,特来与你分享。”

“仙人?”闻言,嘉鱼噗呲笑出声,片刻,他敛容抬眼,正正看着张福令,“仙人可没空管人间疾苦。更何况要去亲自采……”

话到此,眼见对面的张福令眼底一片预谋得逞的得意,嘉鱼急忙闭嘴。

“嗯?”张福令笑意盈盈,她托起下巴,明知故问,“你如何知道仙人不是施了法术?莫非……此事是你做的?”

嘉鱼收回思绪,方才一不留心,竟然被她绕进去了。

他倾身,独属女子的馨香绕上鼻翼,张福令想躲,嘉鱼眼疾手快将她的手腕压在桌子上,直对上她的眸子,“当真想知道?”

滚热的掌心激起战栗,张福令脊背一紧,想起今早舌下被嚼碎的草药,心脏砰砰直跳,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张福令大气不敢出,偏头躲开嘉鱼的视线,嗡嗡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药渣可给铃医了?”

周身的暗影撤离开些许,低沉的声音反而更加震荡人心,一字一句砸进耳蜗,恍如沸水,在心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张福令双颊微红,手腕还被嘉鱼扣着,她动了动,示意嘉鱼放手。

嘉鱼的目光在二人交叠的手上停留片刻,固执道:“老师还没回答我呢。”

殷红的绣球花在张福令的身后悄声绽放,花瓣落了满地。

“……给了。”

张福令点头,双颊像是沾了绣球花的娇艳。

嘉鱼这才放开手,片刻又五指收紧,想要将手掌间的馨香私存。

“嘉鱼……”张福令抿了抿唇,愧疚道:“你可怪我将你的功劳拱手送人?”

起初她并未想太多,便将方子给了钱铃医。但此刻细细想来,这全部都是嘉鱼的功劳,只怕自己的鲁莽,坏了他的前程。

“救人罢了,无关功劳。”

嘉鱼起身,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在张福令看不见的暗影里,他眼底惭愧如大潮,汹涌澎湃。

这场瘟疫多少与他有些关系,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功补过,哪里敢谈功劳一说。

*

张福令又喝了几次嘉鱼的方子,身子骨已经大好。她命末莉留意着瘟疫散播,万幸,每一日的消息都有起色。

钱铃医倒是个识大体的,对外并未说药方子是他所研制而成,只模棱两可地说,方子是他从振国将军府得来。

他常在坊间,与各家都有联络,并不站队。

张度被贬职,朝臣明哲保身自不必多说,连之前常来府上与二哥吟诗作赋的人都少了大半,一时家中肃静不已。

楚绪的肚子更大了,临盆在及,铃医叮嘱要多走动,这样才有助于生产,于是张福令担起了搀扶楚绪走路的职责。

这日,张福令照常去寻楚绪,才跨过月洞门,嘉鱼迎面走出来,张度陪在他身侧,二人说着什么,隔得远,并未听到具体声音。

二人人高腿长,不多时走过来,张度面向嘉鱼,广袖交合,他弯腰,竟冲嘉鱼行了个大礼。

张福令怔怔定在原地,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晃,可他们不在多言,嘉鱼回礼后,转身离开。

俊逸的背影投在暮色下,温暖又孤寂。张福令心中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她想去抱抱他。

荒谬的想法很快被张福令压下,她转眸看向张度,困惑不解地问:“二哥,你们这是做甚?”

“进屋说。”张度的神色凝重。

屋内,张度将嘉鱼来的目的说给张福令,听罢,张福令举在唇边的水杯迟迟没有动作。

嘉鱼竟然要将研制出治疗瘟疫良药的功劳让给张度。

“此事倒是可以尝试,府上养了嘉鱼这么久,虽说不求回报,但他拱手相让,又有何道理不接?况且……将军府的兴衰,与他的生存息息相关。”楚绪开口,嘉鱼和将军府也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况且,钱铃医并未贪功,坊间已有骚动,此时只要张度站出来,定然能力挽狂澜。

“……”张福令的贝齿敲着杯沿,一边是家族兴衰,一边是德行良知,她偏向哪一侧都不对。

“哒——哒——”瓷杯发出的声音仅她一人可闻,渐渐与她的脉搏同频。

张福令搁下茶杯,红唇轻启,缓缓开口,“二哥,嫂嫂说得不错。”

张度凝眉,单手握拳撑在鼻翼下,他的内心挣扎许久,最后拂袖而去。

“度郎知轻重缓急。”楚绪安慰张福令,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张福令的唇瓣抿成一条细线,轻轻点了点头。

入夜,张福令沿着回廊慢行,眼见着中秋将近,府上又是丧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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