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前,熙熙攘攘围满了人。

真如家丁所言,他们嚷嚷着要见什么大仙人。

“振国将军府当真是神力无边,竟然能请来仙人相助渡劫。”

“莫要在推脱,快些将仙人请出来,让我们好生感谢!”

“是啊是啊,莫不是振国将军府又要贪图功名?”

“又”字,让张福令眼皮一跳,她家向来安分守己,从不贪功冒进,好不容易换来的名誉,不过旦夕之间,竟全毁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从中作梗。

百姓的言语还在继续着,张福令越听越迷茫,好半晌,她才从只言片语中理出了些什么。

正要开口,张度的声音忽然插进来,“诸位稍安勿躁,你们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众人循声望去,数百双眼睛随着张度的手直看向门前的少年。

少年一身窄袖劲装,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左不过极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阅历丰富的医者。

嘉鱼靠在门前的石狮上,双手环胸,原本交叠在一起的双腿,极不自在分来,他站直身子,一道道目光冲破檐下阴影,将他的笑意冻僵在嘴角。

张度冲他一笑,示意他往前走些。

“这是何意?”与张度擦肩时,嘉鱼问道。

何意?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嘉鱼看着那张与张福令有六成像的脸,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明的情绪。

“快过去吧,大仙人。”张度轻笑,自幼父亲便训诫他们,凡为将者,切记莫要贪功冒进,上阵杀敌保国安民,唯“沉心”二字最要紧。

沉心,也是诚心。

门前百姓的目光通通聚焦在嘉鱼身上,几息后,他们涌向嘉鱼,原本站在门前的张福令被挤去一侧,一只关节分明的手来扶她,却只擦了下衣袖。

嘉鱼在回神,张福令已经被挤到了人群之外。他仗着个子高,仰头在空中搜寻着张福令,确定她并未受伤后,才幽幽收回目光。

百姓显然是不信嘉鱼年纪轻轻,竟然比太医院的老大夫还有本事,争相要考考他。

闻言,嘉鱼微微挑眉,笑弧扬起,他轻飘飘道:“好啊。”

嘉鱼这一笑,颇有几分颠倒众生的模样,在场有不少女子,皆羞涩地别开头,又忍不住悄悄觑过去,她们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仅仅一个笑,便能将人吸去。

但男子的视线始终不在这边,他看似聚精会神地应对着众人的问题,余光却总往一个方向走。

“二哥进宫,与天家说了嘉鱼的功绩?”张福令站到张度身侧,二人并肩,正好可以瞧见人群中的嘉鱼。

“父亲之言犹在耳前,我虽投笔入仕,此句也受用终身。”

“傺傺受教了。”张福令弯腰作揖,广袖掩去她眼底的一抹惭愧。

张度扶起张福令,扬眉冲嘉鱼方向一挑,对张福令道:“此人,不可小觑。”

张福令赞同不已,单说他能在山野独活这么多年,便足矣看出他绝非凡人,她听到自己呢喃出声,“只求柳大人快些寻到嘉鱼的父母,也好让他们一家团聚。”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嘉鱼要离开,他们二人只怕再不会相见,张福令心底深处涌上几分酸涩。她抿了抿嘴,本欲将酸涩之意压下,却引得它走上喉间。

涩意在喉咙蔓延开来,所过之处皆筑起壁垒,一路直抵唇舌间。

如此这般,倒是让张福令想起另一件事,她看向张度,试探着道,“近来又梦到幼时跌落山崖的事儿。虽时隔多年,惧怕之意依旧不减。”

张度垂在袖子里的手一紧,面上,他疑惑蹙眉,“傺傺,你何时坠落过山崖?我怎的没有半分印象?”

张福令只在张度眼中看到了困惑,略显失落道:“许是个梦吧,只是一个梦做了许多年,我都快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这时,张度才仿佛大梦初醒般长“哦”了一声,“我记得你曾与天家出城降福,路上遇山匪剪径。”说到这儿,张度不屑一笑,“那群山匪也是胆子大,连天家的马车都敢劫,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地步。”

“那时你年幼,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回来后大病一场,嘴里一直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云云,家中还以为你中了邪,险些要请法事。”

张度说得有理有据,张福令的舌尖忍不住下压,贴着牙床缓缓游走。

苦涩之意尚存几许,与梦中渐渐重叠,当真是个梦吗?二哥说得对,天家外出,自然都是挑上好的精兵相护,她又怎会被劫匪掠走。

“莫要多想了。”张度拍了拍张福令的肩膀,在她不曾留意的背后,张度望着张福令的眼神,多了一分心疼。

这边,嘉鱼留意到张福令越来越严肃的脸色,回答的也越来越敷衍。

本就是些弱智的问题,他还能耐着性子在这里应付他们,完全是因为之前心里怀着的那么一点点愧疚。

现在可好,本就微不足道的愧疚,彻底被磨灭了。

他的神色逐渐冰冷起来,周身敷上一层寒气。

仲秋时节,萧萧凉风扑面而来,百姓的声音渐渐淡去。

嘉鱼适时道:“此事多亏张……多亏张大哥相助,我只提供一个思路罢了,其余采买药材、以身试药,都是张家兄妹在做,诸位也莫要忘了他们。”

事至此,他轻飘飘一句话,又将功劳推了回去。

*

九月菊花开了遍地,月色萦萦落在花畔,张福令踩着花影,与嘉鱼并肩而行。

她悄悄仰头,嘉鱼生得好看,这般刁钻的角度,依旧下颚明晰,眉骨硬朗,像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她停下步子,道:“嘉鱼,今日……谢谢你。”

谢谢二字张福令已经说的有些腻了,可除了谢谢,她又能做什么呢。

“老师未说完那句话,现在可否酝酿好说辞了?”嘉鱼没停下步子,只话声在头顶飘着,张福令快走几步赶上他的脚步,却发觉他把步子放得极慢。

“什么话?”张福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完,忽然记起,他应当是说白日里那句“只是……”

张福令张了张嘴,“我只是觉得空说‘谢谢’二字难免有些虚浮。你可有什么心愿?又或是有什么需求?”

话罢,对上嘉鱼疑惑的眼睛,她郑重其事道:“你尽管开口,我定会尽我所能帮你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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