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一月十八,清早,安丘县衙门。

外面白雪皑皑,房檐下站着上百民众,人人手里拿着状纸,像模像样的要找官老爷断案。

李师爷从他们身边走过,还有大胆的百姓喊道:“青天大老爷什么时候开始断案啊。”

“这么冷的天,我们要等多久?”

说完有人哄笑出声,明显是地痞无赖。

李师爷刚要斥责,只听里面传来纪大人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一起进来。”

一个个审那要到什么时候,一起上吧。

纪楚打了个哈欠,从昨天开始,他便在翻开卷宗文书,一直到深夜。

别的不说,看古文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跟李师爷猜测的差不多,看似成摞的文书,其实里面夹杂了不少陈年旧案,大部分早就处理过。

夹在这里面,就是为了让长官心烦意乱。

上辈子高级打工人纪楚有点想笑。

就这?

就这?

他天天加班处理无厘头文件的时候,早就练出来了。

纪楚稍稍笑了下。

至少在这里忙,还有些意义,上辈子银行卡字数是多,却总觉得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这话倒也不能说出来,否则显得他很装。

一百来号人,瞬间挤满衙门公堂,原本肃穆的公堂瞬间如菜市场一样吵嚷。

“安静,都安静!”

负责站堂的皂班捕快们出来喊话,还有人不听,被皂班捕头打了个耳光,这才安静下来。

纪楚看了眼皂班捕头,点头赞扬:“就先审他的案子吧。”

挨打的老汉一脸无赖,正是方才在檐下闹事的人之一。

他手里拿着状纸往前走,嘴里还嚷嚷:“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给草民做主啊,冬日天寒,我家房子被隔壁的牛撞塌了,让他们赔钱,他们根本不理的。”

“这大冬天的,难不成让我住雪地里?”

牛,撞塌了房屋。

什么牛,铁牛吗。

纪楚似笑非笑,缓缓开口:“等着吧。”

老汉还要再说,只听新县令对捕头道:“看住他,不要让他吵嚷。”

纪楚起身往堂下走:“排列站好,拿着状纸。”

一百多人排队站好,纪楚依次走过去,挨个看状子。

不小心排第一的人胆怯片刻,纪楚直接问道:“诉兄嫂霸占你的田产,仔细说说。”

这人抓耳挠腮,勉强道:“当年分的田产,兄嫂低价从我手中买走了,所以要告他们!”

纪楚从上到下打量他:“低价?何种价格,可有文书证明。”

纪楚对李师爷道:“查一下当年田价。”

这人赶紧道:“当年价格还好,次年就涨了,所以,所以。”

“所以要兄长给你补回来?若是次年价格跌了,你还会补给兄嫂不成。”纪楚毫不留情,“你眼神虚浮,眼底乌青,可见平日不是做正经事的。再看你的手不算粗糙,只有两指指腹有薄茧,分明是赌徒的习惯。”

“是不是当年赌钱赌输了,所以急着卖田。”

“看你年纪不算太大,爹娘应该还在,爹娘俱在还要分家,约莫也是你赌钱成瘾,这才强行分田产。”

眼前这人吓得腿软,挣扎着说不告了。

旁边站堂的捕快们目瞪口呆。

这人确实是县里有名的赌棍,县令大人竟然能猜对?!

纪楚状似无意道:“天寒地冻,大雪积压,不少百姓房屋坍塌,正需要人手清理积雪,修补房屋。”

众人脸色白了几分,诬告的人,要被拉去修房屋,清理积雪?!

堂上有些人打了退堂鼓,特别是喊着邻居家牛撞塌自己房屋那个老汉,明显想溜走。

纪楚哪会让他离开,派人盯着他。

纪楚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沉默的妇人身边,开口道:“你所告何事。”

这妇人三十有余,身边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

妇人眼中带泪,但不敢拿状子了,如果她被判诬告,岂不是要坐监牢。

但人都来了,只能拿出状纸。

大致意思是,她家今年粮食不够交田税的,就向县里大户借了些,大户原本答应明年再还,谁料最近上门要债。

还说若没钱,就拿孩子抵。

当时借据白纸黑字写的还款时间,却不作数了。

妇人只好前来找官府做主。

纪楚大致看了眼,开口道:“这是谁写的状子。”

妇人迟疑片刻:“我家男人。”

“他怎么没来。”

“他腿脚不便。”妇人小声道。

纪楚把状子递给李师爷:“来人看座。”

这是接了的意思。

妇人带着孩子坐下来,喝上姜茶。

纪楚继续往前走。

换句话说。

继续初筛。

这么多案子,肯定要提前筛一遍,先把特别离谱的扔出去,再把需要查明地放一边。

特别有蹊跷的单独分类。

不到一个时辰,一百多张纸全都处理妥当。

其中二十多份都是胡乱写的,还有三十多人被强行塞进来充数,十多人半句话都说不出,只会左顾右盼。

本以为只要在衙门吵嚷即可,谁料新县令竟然一一查问。

说好的他身娇体弱,羸弱不堪呢?

最早坐下的妇人千恩万谢离开。

她家的借据没有问题,那大户家不能提前要账。

做完这些事,纪楚才在位置上坐下,心里留下淡淡疑惑。

今年还算丰年,为何田税会交不上?

因那妇人家的男人腿脚不便吗,更不可能,他恶补了平临国律法,若家里有残疾,田税还能轻一些。

这事记在心里,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

剩下的六十九个人还在正堂上,此刻全都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这些人全都被登记在册,一一画押。

“说说吧,是谁让你们过来扰乱公堂的。”

“六十九人,只有九个赦免名额,谁先说出名字,谁可以免打板子,免除劳役。”

“否则,就跟着大家一起去清积雪吧。”

西部边关的冬天,堪称残忍,这种天气清理积雪,绝对是折磨。

“是钱谷师爷!钱谷师爷让我们来的!”

“我先说的啊,是我先说的。”

六十九个人七嘴八舌喊道。

他们本就是被搜来的泼皮懒汉,稍微一吓,立刻招供。

听到消息的钱谷师爷脸色变了。

偏偏衙门正好有人来请。

“县令大人请师爷去衙门书房一叙。”

钱谷师爷擦擦头上的汗,一个刚考上举人的小官,竟然如此熟悉政务。

不仅轻松解决麻烦,还找到源头。

他难道要栽在这了?

钱谷师爷急匆匆去纪县令书房,一副求饶的模样。

在门口还碰到黑着脸的刑名师爷。

刑名师爷冷笑一声,直接离开。

喊自己过去,却一句话都不说,都不知道纪县令要干什么。

钱谷师爷则在心里打鼓,纪县令先召见的他,再召见的自己?

难不成这里面有刑名师爷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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