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你有钱吗?”锦瑟突兀地开口。
她问出这句话时,萧望舒歪着身子、散漫地坐在草坪上,对着天边那钩新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饮酒。他手中捏着一只扁圆的酒壶,通体纯银,精雕细錾着梅花和芙蕖。
听她如此问,他饮酒的动作僵住了,剧烈呛咳起来。
“有,要多少?”
锦瑟定定神,不假思索道:“五千金。”
这里是灵昌城东郊百里外的舞阳山,南北长三十多里、东西长二十多里,皆为地势低矮的丘陵。二十多万亩果园覆盖满山,梨树、李子树、柑橘树、荔枝树、葡萄架,最多的还是桃树,故又称“桃花山”。
萧望舒说,三月的舞阳山最美,梨花融融月、橙花馥香雪,而那些桃花,漫山遍野浅粉如云,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此时,人间芳菲已尽,所有枝头都挂着累累硕果。
他带她出城采风,马车只能停在山下。刚下过一场雨,山路湿滑难行,起初她在他的搀扶下、还能勉强走上一段,逐渐体力不支、双腿酸软。于是他矮身蹲下,背着她上山。
他看着清瘦,力量却很大,背着个人爬山路,还能边走边聊、脸不红气不喘。
“灵昌城内车马喧嚣,气息杂乱,对病体恢复并无好处。姑娘前期需静养,如今外伤已愈,可多去郊野走动,吐纳自然之气,强身健体。”
“而这郊野,气息最纯净清爽的时候,便是新雨初停之后。”
这天,他们在山顶一户果农家中落脚,他给了果农一些钱,买下果农猎来的山鸡、风干的熏肉、蘑菇干、屋后几畦菜蔬各种食材不一而足。
先将还在滴血的野山鸡拔毛、开膛破肚、清洗干净了剁块,盛入陶罐,再加姜片、参片、蘑菇干、盐,剖开一只香橼,挤出汁水。加清水烧开、转小火慢炖。
再切下一小块熏肉,大火沸煮,途中换了几遍清水,煮得软烂放凉之后,切成薄片盛入小瓷碟。
又从屋后菜地里摘下新鲜蔬果,丝瓜来炝炒、青瓜切片凉拌、茄子切块红烧、豆角干煸至淡淡焦黄。末了,掐来一把地瓜叶烧汤。
锦瑟饶有兴味看他娴熟地处理食材:“人不可貌相,瞧着是个公子哥儿,居然会一手好厨艺。”
萧望舒得意地笑了:“我打小就喜欢四处游历,又曾在山中住过小半年,多练练就会了。”
锦瑟上下打量他:“瞧你这遍身绮罗,不太像用不起仆人的样子。”
他笑容淡了几分:“外公不喜使奴唤婢,我也跟他学着,凡事亲力亲为。”
“看来是个很大的家族”,锦瑟更来了兴趣,“略大些的家族都规矩森严,你这样成天不着家,家主也不管?”
萧望舒悠悠地说;“眼下是哥哥在当家,他一向惯着我,不大约束我。”
他拿了个大瓷钵,往里面舀山鸡汤,炖了一个多时辰,早已肉烂骨脱、汤汁乳白,撒一把碧绿的葱花,鲜香盈鼻。锦瑟忙过去,帮着端其他的菜上桌。
“余老伯,吃完饭再忙罢”,他一边布筷子,一边扬声招呼,“叫上铁蛋他们,一起来吃饭。”
果园主人乐呵呵地坐上桌:“老头子在山中忙活半年,倒也吃上了现成。”
余老伯家中女眷都住在山下村子里,只带儿子们上山守着果园。
在城中时,萧望舒用餐喜欢挑人少幽静的位置,到了山野却反了过来,喜欢招呼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边吃边聊。
茶足饭饱,他怕她积食,先带她去葡萄架下散了半个时辰步。
她午寐起来时,他已从果园里摘下一小盆水蜜桃,个个白里透红、皮薄肉软。用盐水洗净桃毛后,湃在井水里,吃起来鲜甜烂软、凉而不寒。
他很会玩、也很会生活,无论在市井还是乡野,他总能找到最惬意的活法,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自在又松快,流连忘返。
山中不知岁月长,今天已是五月初八。
五月初四龙舟会,惊鸿一瞥的邂逅之后,锦瑟整天都与萧望舒在一起。
五月初五上午,他接她去了城东北的来仪亭,从车内抱出一架琴,平放于亭内石桌上。
琴身幽黑发亮,木质纹理似锦缎,琴身錾刻古篆“桐梓合精”,七根透明琴弦泛着淡绿的微光——名琴绿绮。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锦瑟对音律不甚了解,却也听得出,那柔婉而缠绵的琴音中,透着深深执念和绝望。听得久了,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中午,他带她七弯八绕,拐进巷子深处,停在一家馆子前,门口的杏帘挑起三个大字——醉维阳。
“这里的老板和厨子都是滬南人,食材新鲜些,做出的口感和味道跟维阳差不多”,他举箸夹起一只鱼眼睛放进她碗里,再夹起另一只放进自己碗里,“这道拆烩鲢鱼头是他家招牌。”
“滬南?维阳?”她觉得耳熟,思索半晌问,“也是荣国的?”
他垂眸盯着桌面看了半晌:“如果你想,它就可以是。”
“你这么说,现在不是荣国的”,她忙摇摇头:“我不想……喜欢一朵花,就让它好好长在枝头,何必一定要攀折下来,据为己有?”
他呆愣了片刻,笑了:“很久之前,有位故人也这样与我说过,可到最后,他还是毫不犹豫折走了花枝。”
“那位故人现在何处?”
“过世已近两年。”
下午,他们去了城西的首饰铺,他从怀中取出一叠纸,一张张在她眼前展开,纸上精工细笔画着簪、钗、华胜、项链、手链、镯子等各色饰品。
“喜欢哪个?可以多选。”
她忙摇头推拒:“妾即将成婚,不便收取外男所赠之物。”虽知道,他们这两□□夕相处已是逾矩,却不愿这逾矩越来越离谱,发展为实质。
“昨夜的问题,姑娘可想过了?”萧望舒注视着她双眸,“先订着吧,待姑娘想清楚,来不来取、全看姑娘意愿。”
于是,她选了一对手镯,款式颇具匠心:千股金银花丝分别缠作梅枝、荷花茎,绕为两股,点缀着石榴石雕琢的梅花、芙蓉石雕琢的九瓣芙蕖,深红浅粉、煞是好看。
选好手镯之后,她蓦然抬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眼神似喜似悲。
五月初六,他在庆云巷正门接她上车,从子午大道南下。出了闹市、驶入郊区之后,有仆人牵着两匹马、站在那等他们。
他将那匹个子矮、温驯的小白马牵到她面前:“姑娘想不想学骑马?”
她愣住了,霎时联想到每晚的梦境,心绪翻涌。
从四月初醒来至今,锦瑟一直在做相似的梦。
时而她变成了一只鸟,在林间穿梭、轻松跃过丈宽的沟壑、贴着陡峭的岩壁攀缘而上;时而她变成了一尾鱼,在幽深的水底泅渡、在宽阔的波面游弋。
更多的时候,她是一名飒爽英姿的骑士,骑着快马追风逐电,四周的景致不断变化,从花团锦簇、燕舞莺啼,到碧树成荫、蝉鸣阵阵,再到黄叶飞舞、衰草连天,又到冰霜满地、白雪翩跹。
同行的人也一直在变化,有时是浩浩荡荡一大群黑衣人,有时是白袍男子,有时是红衣少年……
梦里有多敏捷飘逸、潇洒灵动,醒来之后,面对自己沉重无力的肉身,就有多沮丧。
萧望舒要教她骑马,可谓正中下怀。
正值灵昌平原早稻分蘖之时,微风吹过,一望无垠的青碧漾起层层涟漪。农民正晒着日头,在田间打捞青苔、除草拔稗。
燥热的风灌进帷帽,白纱在颊边贴来贴去,又热又闷,锦瑟揭下帽子挂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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