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茎深绿的香蒲叶绾进发髻,一簇火红的榴花簪在鬓边,萧望舒牵过她的手,用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编成络子,轻轻绕上她皓白的手腕。

“系五彩长命缕,压邪避毒,无病无恙”,他低头缠着丝络,动作温柔而专注,“姑娘定会福寿康宁,长命百岁。”

锦瑟心底涌出一股熨贴的暖意,看着他替自己缠好丝络。心念一动,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只香囊,向店小二要了些雄黄粉,装进香囊中。

然后,示意他站起身,她蹲下去仔细打量,他腰间挂一块白色玉佩,颜色匀净、质地细腻,镂刻着一条跃出浪花的鲤鱼。

比照片刻,她将香囊系到玉佩同侧、隔了约两指远,又替他捋了捋玉佩的流苏,一白一红、居然相得益彰。

“端午佩香囊,避邪驱疫,强身健体,公子定会馨香溢世,万事如意。”

她抬头起身时,发现萧望舒正静静注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不知是否是错觉,透过傩公面具的一对眼孔,她看见,他的双眸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锦瑟鼻尖莫名酸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一把掀开他的面具。

顷刻间,她心跳漏了半拍,怔愣在原地。

丹青难以描画的稀世姿容、超逸风采。

面具掀动带起的风,吹过他额角两绺乌发,上扬的剑眉精致如画,双眸澄澈水润,淡红的双唇如一瓣桃花。眉眼沉静而内敛,似悲戚似欣喜,双眸确实泛着微微的红。

锦瑟一阵恍惚,生出不真实的错觉——这张脸似曾相识,她的胸口毫无征兆地颤了颤,莫名的悸动传遍全身,悸动之后,又有怅惘和酸涩使劲撕扯着她的心绪。

萧望舒轻笑一声,也抬手揭开了她的面具。

然后,他双眸含泪,唇角噙一丝笑,一瞬不瞬盯着她:“姑娘果然如我想得那样,如同九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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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公傩母的传说,来自蛮族,又叫盘哥与瓠妹”,萧望舒替她重新戴好面具,又将自己手中那张递给她,“帮我戴回去。”

锦瑟双颊滚烫,咽了口唾沫,踮起脚,将面具覆在他脸上,双手牵着丝带环住他的头,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指尖无意拂过他发丝时,她愣住了,松开手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那乌亮的黑发下,稍一拨弄,竟藏着丝丝缕缕的灰白。

他看起来,也不过弱冠出头的年龄。

萧望舒好似心知肚明,浑不在意地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锦瑟感觉被烙铁烫了一下,下意识要甩开他的手,却没舍得。

反正都戴着面具……她怀揣侥幸。

萧望舒拉着她走向人头攒动的子午大街,边走边讲故事。

“很久以前,天地间突发大洪水,整个大陆化作泽国,人烟绝迹。”

“忽有一日,无尽汪洋之上漂来一只葫芦,葫芦经行之处,洪水退去、山川拔地而起、树木迅速生长成林,葫芦里坐着一对兄妹童男童女,一个叫盘哥,一个叫瓠妹。”

“后来,这一对兄妹结为夫妻,种族得以再度繁衍,他们也成为蛮族人供奉的始祖神灵。”

锦瑟:“就好似中原传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洪水滔天,女娲修补天穹,伏羲斩巨鳌四足以撑天地。”

“然后,女娲伏羲结为夫妻……”

萧望舒颔首:“上古民智未开,以歌谣传唱史载,天地突发大洪水,兄妹联手补天柱地,然后结为夫妻繁衍后嗣,大同小异。”

锦瑟忽然发问:“为何所有传说里,本为兄妹的始祖神,最后都要结为夫妻?”

萧望舒反问:“姑娘觉得呢?”

锦瑟蹙眉思索半晌:“许是太寂寞了,毕竟天地之间、再无旁人,日久生情嘛;又许是二人要创不世之功业,需并肩携手;又许是伏羲氏需诞育更多强大的后嗣……”

萧望舒苦笑:“相知相伴、同进同退,携手创不世之功,兄妹或至亲即可,何必非以夫妻的身份?”

“就连繁衍后嗣……末了,还不是女娲孤零零地抟土造人么?与伏羲氏何干?”

他神色逐渐恍惚,语调也越来越低,更像是喃喃自语。

锦瑟只觉他的弦外之音太过隐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见他笑容愈发苦涩,喟然长叹:“说到底,不过是我自以为是、妄自揣测,人家夫妻的事,我又怎知晓这许多。”

二人沉默怔愣的瞬间,忽听鼓声震天、唢呐齐鸣,彩色花瓣扬上半空、再飘飘转转落下。

戴着面具的民众,浩浩荡荡簇拥着大鼓、唢呐队、高架游车、跳跃舞打的巫师、舞狮舞龙队组成的傩舞大队,熙熙攘攘、载歌载舞,从南到北、顺子午大街而来。

红袍巫师动作刚劲有力、节奏势烈明快、气势威武磅礴,哑声吟诵着祭神歌谣:“……堰九里兮酾流为雨,水泱泱兮芃芃麦黍。鸿隙堙兮谣荳芋,侯嘉绩兮依其在渚……”

信手挥洒,碧翠辛香的茱萸叶片、吹落如雨。

人群一拥而上,抬手去抢、去接赐福。锦瑟看得眼热,也跟着往前拥,却被挤得东倒西歪,险些跌倒时,萧望舒伸臂揽住她,舒展另一臂、信手一捞。

就这样,揽着她挤出喧嚣的人群,牵起她的手、掰开五指,将两枚茱萸叶轻轻放到她掌心,再合拢她的五指。

然后,拉着她逆着人群拥挤的主街,一直走到傩舞大队的末尾,巷口早已停着一架马车。

“去南郊放风筝?”

“好啊。”

竹马踉蹡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

萧望舒早已备好两只纸鸢,一只似龙而无角,他说那是螭龙,一只鲜红的长尾雉鸡,眼睛处却多了一只瞳仁,他说那就是雉,画师多绘了一笔瞳仁。

绕腕放线,丝线渐少,螭龙和雉并肩翱翔,浅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地上的他们并肩站着,越站越近,望着纸鸢越飞越远,化作两个小黑点,小黑点也融入了一碧如洗的晴空。

然后,他撑起黑面油纸伞,替她遮挡阳光,扶着她走上马车。

整个过程,她好似浮在云端,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由自主跟随他的一举一动,一边抗拒、一边希冀。

她知道,自己身为侯府妾侍,与外男如此亲近,甚是不妥,却仍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渴望,引着她、一步步靠近他。

暮色渐起,洪安湖的上百艘楼船早挂上了灯笼,星空之下,灯笼倒映水中,与湖岸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舢板飘荡在波浪星海之间,船头摆一张小几,二人静静对坐。四周喧嚣皆不入耳,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叶扁舟、扁舟上的他们。

小几正中的盘中,放着几个深碧的角粽,萧望舒正认真解着捆粽子的丝线,指尖微颤。

先切开一个红枣馅的,深红发黑的蜜枣从正中剖开,分毫不差,一人一半;

再切开一个鲜肉馅儿的,那块连着皮和肥肉的放到自己面前,全瘦的放到她面前盘子里;

最后切开一个蛋黄馅的,将边边角角的糯米全部拨开,只留薄薄一层、裹着黄澄澄的鸭蛋黄,喂到她唇边。

她双颊滚烫,张嘴咬了一小口,油润软糯的口感、咸香混着糯米的清甜,恰到好处。忍不住想多吃几口,却见他已收回手,将剩的大半个放到旁边。

“糯米不好克化,每样尝一小口就行了”,他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喝点茶水,解腻。”

细白瓷盏中的茶汤涟漪微漾,比平时喝得茶色泽更浅、偏纯澈的淡黄,入口无半丝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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