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问剑峰上苍翠欲滴。

沿着小径自后山下到山脚,渡过落月潭,内外两峰之间, 是一道悬落的瀑布。

将众人一路领来,谢征步履不歇,扬起手,声势磅礴的水帘便划分开来,露出底下别有洞天的崇峻山谷。

“这里是”

蔚凤面上露出一丝讶色,他从前在此处落过水,留下了深刻印象,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问剑谷的禁地, 两仪剑栖息之处清规师弟, 你欲所言,莫非与此有关”

“一半。”

谢征望着曲折狭长的谷道, 说“蔚师兄也清楚, 我曾得过两仪剑的传承。如何前去幽冥,也是它告知于我。”

“这点,古龙前辈应允过, 它的确能借助幽冥石的联系, 破开前往幽冥的通道。”蔚凤点了点头,“可是哪里不对”

“不。”

瞥他一眼, 谢征垂下眼睫,淡声问, “蔚师兄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蔚凤不解, “怎么”

“两仪剑中意的人是你。为何不予你传承,反而要给我”

闻言,蔚凤愣了愣, 沉默下去。

若是只有这辈子的记忆,他或许会觉得谢征的话是无稽之谈中意他怎么个中意法就凭转妖修的儿时救了他一命

但他并不仅仅是问剑谷的蔚明光,也是曾经的涅毁凤皇。

过去的记忆虽断断续续,不太分明,可被两仪剑择主这点无可否认。不然,他也不会有烧毁问剑谷、杀死宣云平的机会。

况且,如今的两仪剑剑主还是宣云平,他不松口,两仪剑本不能给任何人传承印记除非违逆契约,自伤神识。

这就更不对劲了。

蔚凤记得,早在入道之初,谢征额上已浮现了那尾红鱼印痕。

但彼时彼日,他还是问剑谷外门平平无奇的一名弟子,得到洗灵果前,只有四灵根的普通资质,随处可见,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若非傅偏楼执意强求,恐怕连问剑谷的门都入不得。两仪剑为何独独对他生出青睐、乃至不惜损伤己身,也要给他传承

相视以来,类似的古怪之处层出不穷,蔚凤不傻,只是一直置若罔闻,不去深想罢了。

如今,谢征却主动将这些疑问摆在了台面上。

“清规师弟”

意识到他的弦外之音,蔚凤蹙起眉,欲言又止,“你是要”

谢征未答,静静垂下眼。

旁人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纷纷不解,倒是无律掠来若有所思的目光。

话间,涉水而入,曲径通幽。

巨石削就的烽火台隐约可见,其上,剑锋破损古旧,青苔锈蚀,摇摇欲坠。

光从外表看,很难想象这片残铁就是传闻中的镇宗仙器,蔚凤等人久仰大名,却还是首回见到,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就是两仪剑”

被他们靠近的气息惊醒,剑尾长穗晃了一晃,忽然无风自动。

灵流涌聚,汇往那道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却又始终屹立在天地之间的影子。

云层翻卷,日光忽明忽暗,异象丛生。

何人擅闯问剑谷禁地

苍茫声音沉沉响起,肃穆威严,似金石相撞,刹那间,耳边如有厉芒呼啸,重锋劈过,石破天惊。

本就修行剑道的无律、蔚凤和琼光三人更是转瞬被激起了剑气,一时间,长吟铮铮,或清越或低回,不绝于耳。

“仙器”

无律眸中掠过一丝慎重,按住腰间佩剑,正欲上前,替他人分担这股威势,谢征却先她一步。

“两仪剑前辈,”他朝烽火台行了一礼,仰面道,“是我。”

像是方才注意到他,两仪剑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惊讶,变数,是汝汝之气息,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

伴随这一声,原本积淀在心头的压迫荡然无存,无律松下口气,随即有些复杂地望向谢征。

“变数”。

仅这二字,便可说明太多。

眼前弟子形容沉静,神色虽寡淡,却不会有疏离之感。不知怎的,无律蓦然记起许多年前,问剑谷山脚初见时,那个满眼空薄的青年。

像是洞悉了诸多因果,因而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目中除去一个傅偏楼,再无焦点。

她从柳天歌变成无律,度过漫长的岁月、遇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可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存在,更何况对方还与傅偏楼混在一起。

打一开始,她就不曾觉得谢征当真只是个寻常凡人,后来的桩桩件件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进展离奇的修为,处变不惊的态度,若这些还能用生性使然和另有奇遇来解释的话,非为上古血脉,却仍被天道眷顾、不受洗业桎梏这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清规,她的大弟子,究竟是什么人

重重疑问早已萦绕心头,无律瞧着沐浴在诸多困惑视线中,依旧不动声色的谢征,终于醒悟他为何要带他们前来禁地。

世上再没有谁,会比镇守一方的两仪剑更有远识与权威。

这是谢征愿意给他们的交代。

无律长叹一声,又微微笑了笑,率先出言打破沉寂。

“在下为问剑谷第三十三辈长老,道号无律,如今宣云平不知所踪,正代行谷主之责。”

她抚着腰间长笛,伏了伏身,“见过镇宗仙器。”尔后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地说

“敢问,所谓变数,何解”

适才问完,谢征也跟着垂首,低声道“劳烦前辈。”

了悟他此行的意图,两仪剑也不觉冒犯,缓缓道约莫距今三百年前,不系舟告知吾,此界将经浩劫,命数已尽,它要去往异界,寻找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人。

那便是变数,是这方天地最后的一线生机

此人,身负不系舟之影,便是它自异界寻来的变数,吾当助其,博得那一线生机。

“不系舟并非凡器,存于隙间,有十一道影子可投向俗世。便是这些影子,将那些变数带来此界。”

谢征接过它的话,语气平淡。

他垂着眼眸,墨色小痣浮在白皙肤上,显得格外出尘,与世不入。

浅黄色的绒毛团凭空落在袖上,第一回在外展露不凡之处的系统避让着眼神,畏首畏尾,被他拢进手心,温和地抚过头顶。

“这是011,”谢征介绍,“不系舟的第十一道影子,将我带来这里的”他顿了顿,玩笑更胜过责备地说,“罪魁祸首。”

011苦巴巴地皱起脸,裴君灵回过神来,意识到哪里不对“等等那些莫非,什么变数,还不止清规一个”

回答她的,是始终默不作声的傅偏楼。

“有十一道影子,自然不止他一个。”

无律视线一凝“除却清规,还有谁”

“你们并不认识。”

说出这句话时,傅偏楼脸色放得冷淡,声音也无波无澜,像是讲了件不值一提的事。

然而谢征清楚,他很紧张,指尖都在发抖。

要坦诚所有,就绕不过曾经的十次轮回。

知道一切后会被怎样看待傅偏楼不知道,但他愿意去信。只是话虽如此,迎上那些眼神之时,仍然免不了忐忑。

犹疑中,脊背忽而抵上一寸力道,掌心温热,似安抚似鼓励,顷刻令他安下神来。

萦绕不去的顾虑突然散尽,傅偏楼神情稍霁,说“他们,不存于这一世。”

陈不追一点没跟上,愣愣地重复“这一世”

一行人里,真正听懂这句话的只有蔚凤。

他有些复杂,又有些慨然,呼出口气,点破道“轮回。”

“轮回”

“倒转时光,谁都不记得后来的事,重来一次,与轮回转世又有何异清规师弟得到的既是第十一影,此时自然为第十一世,前几世的变数,想必都没能夺到那线生机。”

“小凤凰,”宣明聆奇怪道,“你怎会知晓这些”

蔚凤略微苦笑,指指眉心“一直未与你说,小师叔,对不起。其实,我记得些许以前的事情,私下问过他们。”

宣明聆诧异地凝视着他,须臾,陡然想通了什么,脸色一变“你的心魔”

蔚凤摇摇头,没有答复,转向傅偏楼道

“傅仪景,你还记不记得,才想起那些东西、跟你们说起时,我问了你与清规师弟两个问题”

“记得。”

傅偏楼咬了下嘴唇,“你问,为何会有轮回,我们又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彼时,你们有意隐瞒,我便没有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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