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阳王宫,后苑的桂花开了,簇簇碎金碎银参差在墨绿枝叶间。

一定很香,像窖藏的陈年老酒一样馥郁。舜英靠在躺椅上,有些遗憾地吸了吸鼻子,只有淡淡的甜。

承徽站在树下,要承祎给他摘桂花,承祎手脚力量还不够,抱住树干爬了几尺就滑了下来。

舜英定定看着,眼前的桂花树变作了景和宫的梨花树,树下站着两个孩子,眼巴巴盯着树上的男孩。

“四哥,我要那枝半开的。”小元晴奶声奶气喊着。

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萤火灯,两大四小。都是元旻启程前亲手做的,篾骨薄软,均匀地糊着层素色薄纱。

承祉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跑过来,牵住她袖子眼巴巴地问:“父王什么时候回来呀?”

委屈地对着手指,补充说:“再不回来,就没得萤火虫捉了。”

舜英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有一阵没跟元旻通过书信。

不知北宛的事如何了,是时候写封信去武原问问情况,再说说家常话、好好哄一哄他。

这世上哪对君后吵架之后,王后能让国君服软?既然他已让步、下旨打消她的顾虑,自己这臣妾也该顺台阶下,服个软写信把话说开。

也许话说开,拔出他心里的刺,她和褚氏以后的日子都会变好。

她如是想着,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枝桂花,搁在枕边,嗅着微浓的香气,唇角噙着恍惚的微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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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滚滚,宣正浩正骑马往西郊大营飞奔,他的身后追着一大群儿子和侄子。

宣三郎惶恐地问:“陛下真听了小人蒙蔽,要冤杀忠臣?”

宣正浩急得热汗直流,从袖中拿出一封线报扔出去:“看看吧,从望月关传来的讯息,老五已经被生擒了。”

宣八郎愕然:“咱们宣氏历代戍守边防重镇,一直兢兢业业、未有差池啊。”

宣十郎也说:“对呀,上次调错兵的事,陛下不是已与父亲说开,打一顿不再追究?”

宣正浩重重长叹:“怕还是前些年攀附逆王之事要清算了,儿郎们听好了,往后站队一定得要一条道坚持到黑,成王败寇而已。”

宣大郎懊恼道:“反复无常不仅惹人耻笑,还被多方猜忌,末了什么都落不着,羊肉吃不着惹一身膻。”

五房的三郎沉吟道:“也不只是站错队的事,爹以前在昇阳太尉府跟过大殿下,晓得些端倪。”

“陛下早就看不惯宣庆、朔宁两府独大,刚即位就急不可耐地开垦三军郡,将军队节制一分为三。”

五房的九郎叹息:“国君要集权也是寻常事,他却做的太绝了。”

宣二郎附和:“大殿下没了宣庆府,直接官至国尉,咱们有什么、连个善终都落不着?”

宣正浩眉头皱得更紧:“眼见着北宛冯氏有点实力的男人都死绝了,马上一盘散沙了,正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好时机。”

宣十郎后怕地抹了抹额头的汗:“还好阿勖瞧出些端倪,早早跟咱们商讨,还有些时间准备。”

五房的九郎点头:“国尉大人一启程,大营就开始整兵备战了。”

宣三郎呆了呆,迟疑着又问了一遍:“爹,咱们真的要反?”

宣正浩思忖片刻,斩钉截铁地纠正:“这不叫反,这叫清君侧。”

“此次巡军除了国尉,好些个支持军制的朝廷官员也在伴驾队伍中。咱们去找陛下要个说法,让他下令杀了那些官员,再封宣氏个世代罔替、赐丹书铁劵。”

宣十郎迟疑道:“逼着陛下杀臣子,要来的爵位和丹书铁劵好使么?”

五房的三郎冷笑:“重要的不是能求来什么,是让陛下在大庭广众下杀几个支持改制的官员。只要杀了这批人,大家都晓得这个陛下也没那么厉害、不是谁都护得住。”

“往后再提改制,谁还敢如此全力以赴?”

宣三郎突然问:“爹,大殿下可是在咱们的都督府长大的,也跟着杀了?”

五房的三郎摇摇头:“在昇阳时,他还帮咱们家说了不少好话,关个几天等事情过了再说…何况,他还是笙儿的亲爹,二哥的亲家。”

宣正浩思忖片刻:“策儿这次没来?”

宣长策,正是宣二郎家的老九,元念笙的夫婿。

宣二郎摇摇头:“瞒着他的,让他带媳妇儿进地皇山游玩了……这种事,他帮谁都不好,等回来了跟大殿下关一块儿。”

正在此时,一人一骑挟烟尘疾驰而至,恭恭敬敬递给宣正浩一封信。

宣正浩展开信看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做得好,阿勖已控制了陛下一行人。”

宣八郎跟着笑了:“苒儿的眼光当真不错,一挑就挑个如此得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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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夜,武原城外西郊大营,边缘位置一座不起眼的帐篷内,围了七八十个人。

他们的衣袍多为皂色或灰白色,浆洗了不知多少遍,也不像宣氏子弟那般描文绣花。均出身寒微,从政和七年至今,两年一武选,考进军中的武官。

混了二十二年,最高也不过是军司马。

原本有几个混到校尉官衔的,巡完军那夜突然消失了。

最年长的吴大压低了声音:“消失的那几个校尉,怕是有去无回。”

“快巡完军那天,王校尉偷偷找我喝酒,说朔宁怕是要出大事。有天晚上,宣氏子弟都跟陛下去饮宴了,他去大将军院里送东西,发现有隐蝠卫的人在书房翻找。他没敢声张,悄悄退了。”

刘三点头附和:“都晓得咱们是陛下的人,都防着咱们……若要出事,咱们级别太低、宣氏顾不上,那些掌握一营几千人的校尉,肯定要先被处理掉。”

朱六声音压得更低:“那咱们前天接到军令,整兵备战、还整不整?”

吴大思忖半晌:“整,假装啥都不晓得,先跟手下兄弟们通好气。”

刘三点头:“咱们这七十多人,手下的精兵凑起来也七八千人,能派上用场。”

然后,吴大言简意赅地总结:“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莫露了行藏。”

“届时见机行事,任陛下和国尉大人派遣。”

一群人分散着走出帐篷,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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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六黄昏,宣正浩命族中子侄,率麾下四万轻骑控制了武原县,并率一千亲兵包围了朔宁边户都督府,却并未如信中所说,见到被控制的翊王元旻。

元旻暂居的主院,黏稠的血淹过鞋背,血泊中堆叠着惨不忍睹的尸首,隐蝠卫的、宫人的、嬷嬷的、武卒营的、北宛王亲兵的……

宣正浩推开书房的门,主位上坐着的,正是他那年少有为的女婿——萧勖。

萧勖手里提着一把弯刀,刀身的血已凝结成褐色,身上短打的黑色更深,半干的血粘在他劲瘦的躯体上,白皙的脸颊上抹着数道干涸鲜血,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

他脸上挂着微笑,双眸却闪着嗜血的光。

他的身边,并肩坐着位姿容稀世的女子,她脸上纵横着无数干涸的泪痕,却带着癫狂的笑,正是元旻之妹——鹤华长公主元昙。

书房中狼藉一片,凌乱地散落着被砍烂的桌、凳,云母屏风已在地上摔得粉碎,到处都溅着半干的血迹。

宣正浩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阿勖,陛下呢?”

萧勖轻描淡写地说:“被我杀了。”

宣正浩悚然惊住,又看向元昙,试探着问:“你与公主……此为何意?”

萧勖笑意更盛,展臂将元昙揽入怀中:“她是我的阏氏。”

“阏氏!”宣正浩陡然反应过来,瞳孔急遽放大,惊恐地倒退了两步,“你,你是……”

“大宛先王冯延第十五子卓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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