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这个姑娘,花伶,也是我们柳源戏班的成员,女扮男装的戏子。”

沈佳期撂下这句话后,拂袖而去,整个戏班几十号人杵在原地,噤若寒蝉。

叶童舟本来右手挂着纱布,左手拿着半个还没来得及吃的肉包子,沈佳期话音刚落,那半个肉包子被惊得从手中掉落出去,咕噜一下滚到了花伶脚边。

花伶把包子轻轻地用脚推了推,挪给一旁翘首张望的大黄,根本没意识到,这是种怎样的殊荣。

那只小狗欢快地朝她摇摇尾巴,以风卷残云之势叼走地上的包子。

在旁人看来,沈佳期面冷心冷,城府极深,却因实力超群,管理有方,才颇有声望。

更重要的是,他向来标准极高,不是随便一个人进柳源戏班都可以入得了他的法眼,也不是所有人一进来就被默许去唱戏的,中间还会经历些筛选考核的环节。而这个孩子,才来戏班第二天,沈佳期就如此肯定她,这种待遇是旁人前所未有的。

也难怪,昨天为了她,沈佳期狠狠地惩罚了叶童舟。看看今天叶童舟的状态,就知道他伤得不轻。

“你们谁个儿要是走漏了消息,按班法处置!”班主见状,朝着懵逼的众人沙沙地补充了一嗓子。

柳源戏班的班法有三,一是不允许不通过戏班自己私下里接活,二是不得伤及同门,三是不准夜不归宿,违背其中任何一条,下场就是被扫地出门。

耿安国戏班之中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哪家戏班中清扫出来的叛徒,别的戏班也一概不接。那些个戏子们,除去唱戏,也无别的谋生手段。净身出户后,除了个别戏唱得好的能得之前的老主顾几分青睐,被收留下来,其他的,都不得善终,皆是凄惨余生。

不仅如此,在那些始终留在戏班里的人退台后,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赡养费。故而,几乎没有人会选择叛离。

大家心中都亮堂如明镜,深知“一天是梨园中人,一辈子都是梨园中人”的道理——这是一条不归路,自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像是离弓的箭,根本回不了头。

叶童舟手伤得很重,同屋好心的小兄弟给他上药,他疼得直龇牙,却还拍着胸脯保证:“我明天还要上台呢。”

没人劝他,也没有人安慰他,大家都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不出意外的话,这本该是他第一次上台,为了发挥自己最好的水平,叶童舟选的唱段是已经苦练了半年的《西厢记诸宫调》。

疼归疼,可叶童舟打心底里一点都不怪沈佳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佳期作为管事,不多些手段,不心狠手辣一些,怎么管得住这么多口人?

花伶被安置在叶童舟隔壁的屋子里,不经意就听见有人给叶童舟上药时,屋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顿时内心无比愧疚,又夹杂着丝丝的担忧。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决定去看望他。从起身到出门的那几步,花伶未曾有半分迟疑,可到了门口,心里却打了退堂鼓:这个小哥哥好像伤得很重,他会原谅我吗?

花伶蹑手蹑脚来到叶童舟窗外,踮着脚听屋里的动静,小半个脑袋的倒影印在窗柩上,无意间还弄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

“进来。”门内的人稍显淡定,毕竟老早就瞧见门上有个瘦小的倒影,知道了她的到来。

叶童舟的右手被纱布悬挂固定着,免得又不小心磕碰着。左手却因为花伶的到来显得拘束,先是放在胸前,立马又背至身后,没多久又放在桌案上,好像这只手有些多余,无论在哪儿都显得不合适。

叶童舟无奈,最后给花伶递了盏茶,面上却始终是无事发生的模样,仿佛那些疼和痛都不存在似的。

她还是个小孩子,本来就不该看到沈佳期收拾自己的那个血淋淋的场景,叶童舟想在她面前表现得泰然自若点,免得让小花伶对柳源戏班和沈佳期生出一种畏惧——本来就是个可怜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有了新的归宿。

本应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叶童舟却一心念着手该放在哪里,花伶以为他生着气,不太敢惹他,只能捧着那盏茶,用余光去偷偷瞧他,毕竟花伶才初来乍到。

两个人沉默好久,花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有没有事啊?好像很疼的样子,要不我给你吹吹,吹吹就好啦。”

花伶想着,应该做点什么,去减轻他的疼痛。这样她作为肇事者,心里也会好过几分。便学着娘亲很久之前在自己受伤时的举动,一把抓过叶童舟受伤的爪子,开始有模有样地一顿鼓气。

以前每次花伶哪里疼的时候,娘亲会给她吹吹,好像这样有魔力一样,后来就真的不疼了。

“不要,幼稚!”叶童舟立马从花伶那里抽走自己的手,一摆头,满脸的傲娇。

甚至在扬起头来的时候,花伶还看到他脸上的那三道疤。

深紫色的血痂,似乎才刚愈合,放在他白净的脸上触目惊心——那是她的杰作,这让花伶心里更过意不去。

总想为叶童舟做点什么,以此来弥补他。

明日高悬,恰逢何婶正在给大家送饭菜,今天的午饭是翠绿的青菜和焦糖色的红烧肉,伴随着扑鼻的香气,让人很有食欲。

其他师兄们本都在院子里练戏,一到饭点,他们便在外面的台阶上席地而坐,三五围坐着讨论起近些日子发生的新鲜事,屋里只剩下叶童舟和花伶。

叶童舟的右手换了药,现在正绑着厚厚的纱布,当然是不方便行动。

花伶坐在梨木方桌前,打量着他用左手吃饭的样子半天,语气里面有着浓浓的不解:“你是不是傻呀,为什么要给他打右手?”

“我、我忘了……”面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一截的女孩的质疑,叶童舟觉得很难堪,脑子是种好东西,怎么关键时候就没了呢?

但如果他不替花伶挨打,她受得住吗?花伶那么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沈佳期下手又重,这几十板子下去,不就去了半条命?

再说了,事情本来就是因他而起,他就想逗逗她,花伶却当了真……

“啊,我来喂你吃。”花伶熟练地端起了饭碗,夹了块红烧肉,以正好的角度,准备喂给叶童舟,提示着他做张口的动作。

叶童舟有些不配合,花伶便步步紧逼,索性直接把肉肉堵在了他的嘴前。

叶童舟被压迫得很厉害,不得已伸出另一只手来,把花伶的筷子一把推了回去。

叶童舟的这番举动,莫名其妙地让花伶想起她的妹妹小花,那个小丫头也是这样,总不好好吃饭。毎每如此,她就会像这样喂小花,所以此时此刻叶童舟的拒绝也在花伶的意料之中。

花伶并不恼,再次把筷子上的肉肉递过去,提醒他张嘴:“啊——”

“你干、干嘛?”叶童舟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个昨天超凶的小女孩,今天怎么会这么温柔?

“我喂你吃啊!”花伶说得理直气壮,这个手残,他能自己吃饭吗?

叶童舟望了望地上的米粒,那些都是之前他不小心弄洒的。

“才不要,我自己吃。”叶童舟又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放在了桌子上,又抢过花伶手中的筷子,抢的时候,筷子上的肉以正好的弧度落进碗里。

“明明不行,还要逞强,一会儿给你吃鼻孔里去。”花伶在一旁叉着腰,气呼呼的,这个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有点生气啦!

说话间,叶童舟夹起碗里的那块肉,肉块却很不争气地呲溜滑掉在地上,滚到了花伶脚边,叶童舟望向她,欲哭无泪。

娘亲说了,粮食不能浪费,更何况是肉肉,但是掉在地上的东西人不可以吃。花伶又想起了白天那只小黄狗,要不,待会留给它吧。

“看吧,我就说了不行哦。”花伶立马上前夺走他的碗筷。

摒弃了所有的倔强,像个被母亲悉心照料的孩子,任由花伶一口口喂着。

那一瞬,叶童舟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他是孤儿,被班主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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