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甜烟气从金炉里袅袅升腾。
云玘摘了凤冠,脱去吉服,沐浴过,由银屏后转出来。
金桃侍奉她巾栉完毕,想到接下来的新婚夜,不禁替公主发愁。
“公主。”金桃犹豫出声。
云玘把玩着手中的金柄匕首,心不在焉应一声:“怎么了?”
之前没功夫细究,这会儿看着,解桓的这把匕首质朴无华,又小又轻,也就比她巴掌长一点。
做鞘的皮革十分柔软,云玘猜是羊皮。
她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比起作一个即将及冠郎君的武器。
它看上去,倒更像是小儿郎的玩物。
“那个……您……”金桃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别吞吞吐吐的。”云玘说着,将匕首从鞘中缓缓抽出来,晶亮锋芒在眼前一闪。
小归小,似乎并不很差,她欣喜,将拇指按在刃上,想试试是不是如看上去那般尖锐锋利。
“公主!”金桃从她手里夺过匕首,“您这是做什么呀?”
不对劲,不对劲。
公主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她从前最怕利刃,最怕一身雪肤有所损伤。
可今儿个,她竟然会三翻四次地自己往刀口上碰!
瞧她面不改色把手指放在匕首上的模样,就好像,她根本不在意自己会受伤。
“公主,”金桃忍不住乞求,“您要是心里苦,您就还像以前那样骂骂奴婢吧!实在不行,打奴婢也行,只要您别再折磨自己,别再伤害自己,奴婢怎么样都受得住!”
说到激动处,她眼泪都飞出来了。
云玘先是一愣,听到后面,哭笑不得。
她没好气,说道:“你对挨打挨骂有瘾?”
大概是前世挨打受伤太频繁,云玘在精神上已经习惯疼痛。
在她看来,这小小匕首的刃尖所能造成的伤口,远没有野利义的耳光来得厉害。
不过,云玘抬眼,看着金桃泪汪汪的脸,一叹。
金桃这个时候,应该还是受不了这些的。
云玘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想试试它锋不锋利,没想给自己放血。”
放血?这是什么毛骨悚然的说法?
公主怎么能云淡风轻说出这两个字的?金桃心惊担颤,手中匕首落地,险些昏倒。
云玘看她身形摇晃不停,遂起身,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绣凳上坐下来。
这么胆小如鼠的人,前世竟敢私自离队留在凉州,和边境最危险的马商做戏数月,只为找到前往野利王庭的方法。
傻子一样。
她若知晓了自己曾做过的事,现下只怕晕得更厉害。
云玘拍拍金桃的背,弯腰捡起匕首,将它放回鞘中。
“我不试了。”她干巴巴安抚道。
金桃擦着眼泪,惶恐站起:“公主,奴婢……”
知道她多半要说自己该死,或是该罚,云玘适时打断她:“我饿了。”
金桃一听,忙点着头跑出去传膳。
帐内静下来,云玘掩嘴打个哈欠,走到屏风后,倒在软榻上伸伸腰。
这一天,兵荒马乱,简直累死人。
她盯着银屏上的各色花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不是都说,人死如灯灭。
为何,偏她能再活一次?
她这样的人,即使重来一次,又能做什么?
朝中形势,天下局势,她全部两眼一抹黑。
至于野利氏这边,她除了记得野利烈两年后会死,旁的仍是一概不知。
啧,云玘咬着手指,烦躁坐起。
银屏上忽显出一个晃来晃去的人影,平肩戴帽,不是金桃。
云玘蹙眉:“谁在那里?”
“回殿下,金桃姑娘叫奴才来提水。”一个绿衣小太监走来跪拜。
在毡帐生活,水是很珍贵的资源。
这一世,若非宫人都在,她也无法有这一大桶热水沐浴。
前一世里,她嫌弃王帐腥膻,野利烈不修边幅,每每靠近他,都要屏息敛气。
她又憋不住太久,每次都会被发现。
野利烈忍了几次,最后到底恼羞成怒,把她的香炉香丸香片全部砸了个精光。
他不再让人取水给她,要想用水,她就得离开王帐,走好几里地,到湖边自己拎水回去。
那种情况下,她只能每晚用巾帕擦一擦身子。
像今晚这样泡在热汤里沐浴,对前世的她来说,是很奢侈的事。
云玘回神,一颔首,看眼他拎的桶,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太监答道:“大家都在外头忙,就奴才这会儿闲着。”
倒老实,云玘看着他,颇觉眼熟:“下午,你可有在我车前值守?”
“殿下还记得奴才!”小太监惊喜抬头,露出眉目清秀的一张娃娃脸。
云玘记起来了。
她说:“你是那个攀着我的车,伸脖子看戏的小子。”
这批随她出宫的内侍,多是新人。
她一时还真不知道,他原是哪个宫里出来的。
小太监不好意思,笑说:“奴才还要多谢殿下成全,您不知道,世子爷可厉害了,三两下就打得野利王落荒而逃啦。”
提到解桓,云玘怔神。
她当时闭了眼,并没看到他怎么从野利义手里夺的刀。
可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很冒险、很危险的举动。
野利义天生神力,臂力惊人,又陪着野利烈四处征战,手上沾了不知多少血。
野利烈既看重他又忌惮他,私下里跟她发泄郁气说,若多年后,膝下仍无可继承王位的儿子,便只好让野利义这个义子统领野利氏了。
野利义身为一个孤儿,在野利部享尽盛誉,并不只是靠和野利烈的那点父子情分。
云玘想着想着,不由陷入沉思。
也许,这一次,她真可以想个法子,离间这父子俩?
可是,她从来不是什么冰雪聪明的才女呀。
一个部族首领,一个部族少主。
若想离间,谈何容易。
这是谋士干的活。
不是她一个得过且过十几年的笨蛋公主能做到的。
况且,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她也不太敢轻易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云玘按着额头,若非有个小太监在,她此刻已经倒在榻上捶枕头了。
她斜一眼小太监。
小太监不明所以,只是看她不像再有吩咐的样子,便拎着木桶,自发将浴桶中的水一趟一趟往外运。
云玘在一旁看着,小太监年纪不大,手脚倒麻利,力气也不小。
来来回回两三趟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气息都没乱。
“你叫什么?哪个宫出来的?”云玘静坐无聊,好奇问小太监。
“奴才叫解水,进掖庭不久,还未曾在哪个宫里当过差呢。”小太监放下木桶,垂手答说。
“江南谢氏的谢?”听到这个姓氏,云玘一皱眉。
谢家风头正盛,旁系别枝的族人都受着主家荫庇,怎么还有犯事被充进掖庭的?
“殿下,错了,不是江南谢氏的谢,是角刀牛的解。”小太监笑眯眯道。
跟解桓一个姓,云玘迟疑片刻,问道:“你家跟勇信候府……可有渊源?”
小太监解水连连摇头,否认道:“奴才倒是做梦也想跟名震南疆的大将军攀亲呢。不过很可惜,家父只是一个小小的录事,恰好跟将军同姓罢了。”
听到他和解桓没有沾亲,云玘不知为何松口气。
她想,一个录事能犯什么事?大抵是受牵连的。
云玘向来不大关心朝堂上的事,只是即便是她也知道,录事这个官,实在太小,都城里随便拉一个官出来,都能压他一级。
这小太监模样齐整,人瞧着也蛮机灵,可惜了。
“你家里还有人么?”她放轻声音。
解水脸上挂起自豪的笑容,答道:“奴才还有个兄弟,在羽林卫,此次宿卫,也有他呢。”
家中犯事,他进了掖庭,他的兄弟倒进了羽林卫?云玘大感兴趣:“你兄弟为何没有受你家牵连?”
“牵连?”解水的娃娃脸上现出惑色,继而大悟,“殿下以为奴才是因家人犯事才进的掖庭?”
云玘微怔,“难道不是?”
“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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