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时候省城最时髦的地方已经有了钱柜与麦乐迪,而小县城什么都还没有,少男少女都开始朝着省城的装扮踏近,大半夜地在街上散发年轻的魅力。
夜要开始了,周瞳在新一街绕了一圈,出租的门脸倒是不少,选门脸周瞳也有讲究,这些时尚的年轻的东西就必然要跟那些女孩子常去的地方接轨挨边。
最终选在了一家蛋糕店边上,这蛋糕店在转角的位置,因为它新开,款式在这儿独一份,而他边上的农保商店已经倒闭多年,在他边上就又挨着一家内衣店。
在晚上的时候门口摆满了夜市,都是些便宜的小吃,旋转着画画的尺子,卖小鸡小鸭的,还有截成一小节一小节甘蔗的小摊。
烙饼,玉米,红薯都冒着热气儿,有老人拖着一大捆气球缓慢行走于热闹的街道。要饭的与卖唱的经久不衰,耍猴处围着许多人。
应不尘在这个时候给周瞳围上了一块围巾,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呢。”
“怎么没在家好好读书,吃啥我给你带回去就行了。”周瞳揽着他,问,“冷不冷。”
“我等不着你我就出来找你了。”应不尘笑盈盈地看着他,“老板娘那儿我打了电话了,风筝挺好的。”
“那就行。”周瞳指着前面一个纵深挺长的店面,说,“这个行吗?我相中了这个。”
“行啊。”应不尘说,“你看着办了。”
“明天找找房东去。”周瞳说。
周瞳带着应不尘去游戏厅转了一圈,里面人满为患,小厉穿梭在里面笑脸相迎,周瞳翻了下账本,小厉过来了,把收款箱子的钥匙掏出来。
“老板回来啦。”小厉打着招呼,“小尘过年好。”
“嗯,你也好,”周瞳给他塞了点红包,说,“你也辛苦,过年好,给你带宵夜了。”
周瞳把钱拿过来应不尘就揣包里,二人就回家了。
“这边小孩儿的压岁钱都送咱手里了。”应不尘说,“盘个店面还够用。”
“嗯,”周瞳点着了车,说,“我给你那个佟老师又找了个活儿,他上课的时间也短,年前忘记跟你说了,年后这边墙绘啥的,我叫他他的同学给我干,这里的墙绘生意得翻新,之前那都是刷刷标语,现在乡镇府跟县政府都要重新刷墙,画画,我让你佟老师带着他学校的聘书,我过去问了,就是便宜点儿他们得吃一点,咱两也不用费劲,找那些快退休的,这些屁大的事儿立马就定了。”
“啊,”应不尘说,“先弄起来吧,风筝那头还要用钱,总感觉账咋算都算不明白。”
周瞳踩着油门,说,“你就好好读书就完了,行吗,别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我拿不定主意我再问你。”
周瞳在元宵之前就把店铺租下来了,里面的破烂都得卖了,刷墙,贴瓷砖,上货架子,安玻璃门,每天都忙得手脚倒悬,有时候晚自习之后来接应不尘,他都在车里睡着了。
应不尘对着车里小小的灯看书,不忍心吵醒周瞳。后座的东西堆了一大堆,各种乱七八糟的工具,有时候累了就扯了个被子过来窝在车里睡,拆封的饼干散落着,泡面都压扁了,那保温杯里的水都是冷的。
应不尘看着他的侧脸,感觉咋就过了这几天又瘦了呢。
工人干活最是要磨洋工,定了的价格又要最后差一脚的时候加价,进货的渠道又要去摸,什么都是没接触过的,家里堆了不少广告单子与时尚杂志,这一年,义乌的小商品开始走进千家万户。
周瞳还在这中间抽空去了一趟省城,大清早应不尘上学就走了,早上听说是去看了小风筝,下午就去找省城供货的小商贸城了,跟着别人一块儿选那些洋气的小玩意儿,钥匙扣,头花皮筋,钱夹子,铅笔盒子,围巾手套的过了季了,进的都是耳钉耳环的,手链项链,哄着小孩儿进来的玩具也进了不少,全部都堆在那。
还赶在九点半的晚自习,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
他从来不迟到的,他那么懒又那么不靠谱,但是他从不迟到。
应不尘替他觉得累,应不尘不知道周瞳什么时候才能别这么累。
“嗯?你下课了?”周瞳醒了抻了个懒腰,醒醒神,说,“累不累?”
“我不累。”应不尘说,“瞧瞧你又没好好吃饭。”
“啊,”周瞳想要摸摸他的手,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儿脏,又用手背蹭蹭,说,“还成,你饿没饿,饿了我带你吃口饭去,你不饿我带你回家。”
“这两天忙活啥啦?”应不尘捧着书问。
“有俩老朋友要过来,”周瞳一笑,说,“猜猜?”
“不会是小眼镜跟腔叔要来吧?”应不尘问。
“你咋知道呢?”周瞳说,“你是不是没在学校好好上学啊一天就净盯着我了。”
“没,我之前听你打电话在问化妆品,我就想起来,那会儿黄师傅说,娘娘腔现在打扮成个女人了,浓妆艳抹的。而且你一有活儿就想带着他们。”应不尘说,“我还不知道你?”
“你真是,”周瞳说,“我去医院老板娘跟我说你腔叔跟小眼镜也来医院瞧孩子了,完了小眼镜现在给人装修班子做小工,我那装修的事儿我也不成,就让他辞了过来给我把这两店面赶紧整完,我看不过来,二中那块儿我也租上了,早点儿吧,早点儿开早点儿挣钱。”
“你腔叔现在可真行,那化妆品说起来跟专家似的,”周瞳说,“我给那个一新桥那个店不是深么,里面还有一块儿,叫他给我规划规划,现在都是个啥形势叫他给我捣鼓,反正天天混娘们堆,他俩就在省城,都叫我薅过来了。”周瞳踩着油门,搓着方向盘转了个圈,说,“等你明天不是放假吗周六,一起吃个饭。”
“他们知道你要高考,这不没几个月了吗,怎么都不肯耽误你时间,说瞧一眼就成。”周瞳说。
“那你不早说,”应不尘说,“明天的饭你今天说,我还得去订饭店呢,他俩住的地方定了吗?咋弄啊,一新桥那头租房子后头有吧?”
“随便找个店子一吃就成。”周瞳说,“干啥呢,还得开席啊?”
***
最后应不尘还是定了个上档次的饭店,点了不少菜,又揣了瓶酒,周瞳已经很久没跟他的朋友们喝酒了。
周瞳站在门口等他们,还是那德行,歪着,插着个兜,瞧不出年纪,看着不正经。
小眼镜跟娘娘腔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小眼镜咂咂嘴,说,“你咋要花这冤枉钱!”
“没法子,不是我定的。”周瞳说,“我家那个掌柜不让我办这事儿。”
“走吧,”周瞳揽着他们就往店里走,“行啦,他定都定完了,咱就吃呗,风筝不差这一顿饭钱。”
娘娘腔今天倒是穿得像个爷们,就是脸上扑了粉,看着白。他捏着个包,扭扭捏捏地说,“是见嫂子不?见嫂子我俩没带东西,我这包里,还有个那啥今天去看样品时候拿的口红,能成吗?”
“嫂子倒确实是嫂子,但是你嫂子可能...”周瞳挠挠头,说,“那你送呗。”
小眼镜跟娘娘腔被推了进去,看见了应不尘,惊呼,“都长这么大啦弟。”
娘娘腔看见应不尘只是摸了摸他的脸,撇着嘴不说话,瞧着有点儿委屈。
“瞳哥说你们来新春了,我得早点来找你们的,他没跟我说。”应不尘打了周瞳一下,就开始倒酒,菜也开始上了,漂亮的女服务员开始布菜。
“那咱边吃边说呗。”周瞳招呼他们上座,就提了一筷子,说,“饿死我了,来这么晚。”
“咱...不等嫂子来了再动筷子吗?”小眼镜小心地问,“不好吧。”
“这不是在呢么。”周瞳继续夹菜吃,转着桌子,叫应不尘自己夹。
小眼镜看了看服务员,去拉,说,“嫂子,你也坐吧,别忙活了。”
服务员没明白,端着菜的手停滞在空中。
周瞳的筷子也停在空中,咳嗽了一声,说,“你去忙别的吧,这儿我们自己弄。”
小眼镜不知所措,说,“这不是嫂子?”
娘娘腔说,“我刚刚拿不准,没好意思打招呼。”
周瞳站起来擦擦嘴,今儿早上他还去见了几个省城过来的销售员,穿得怪正式,西装还系了个明黄色的领带,被他塞了半截进衬衫,撑着桌子起来说,“介绍一下子。”
周瞳摸了摸应不尘的狗头,说,“哥们给自己养的儿子糟蹋了。”
小眼镜有些诧异,娘娘腔也睁大了眼睛,应不尘小声说,“哪,哪,哪里有你这么介绍人的,你,你...”
周瞳蹭了他一下,说,“就行你找我乐子是不?”
周瞳提着酒杯问,“你俩咋回事,不恭喜我吗?”
小眼镜哆哆嗦嗦地提起个酒杯,说,“恭,恭喜,恭喜。”
娘娘腔撞了一下应不尘,抿着嘴笑,“你上杆子让瞳哥糟蹋的吧?”
应不尘的脸红成个烂柿子,说,“也...没呀...”
“他啥人我们能不知道吗?”娘娘腔低声说,“他就算有那心思他也不能吱声,肯定你给他逼得不行了。”
应不尘的筷子都不知道夹啥好了,周瞳打了他的背一下,说,“干啥啊,在家耀武扬威的叭叭叭的不是可能耐了吗?咋的呢窝里横啊,起来说两句。”
“我...我哪会...别...别闹...”应不尘说。
“害臊了,”周瞳夹着菜给小眼镜倒酒,说,“好久没聚了,上回一起跟你俩吃饭还是蹲筒子楼吃盒饭呢,时间太快了。”
“风子那事情出了之后,咱就,就没聚过了。”小眼镜端着杯子,轻轻地撞了周瞳的杯脚,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上了呢。”
“当了几年丧家狗,”周瞳一饮而尽,说,“蹲了号子也算是翻篇了。”
小眼镜看着应不尘,说,“你俩现在好好的,就行了,都好好的,就行了。”说罢闷了酒了。
娘娘腔翘着个兰花指,看着应不尘,说,“我要是有人能为我到这份上,我也跟你一样。”
应不尘颤颤地说,“对不起风叔,要不是我...”
“行了诶。”娘娘腔清清嗓子,翻了个白眼,说,“能不能像个爷们。”
“不好追吧?”娘娘腔似乎对这事儿格外感兴趣,“挨打没?”
“没少挨,我一提就揍我。”应不尘也从刚刚的光景里缓和过来,说,“鼻血都流了好久天。”
“这事儿就是谁比谁硬,”娘娘腔翘着二郎腿一撞一撞的,说,“瞳哥从前咱就说他就是那种惯媳妇的人,现在是不是对你可好了?”
“嗯。”应不尘抿了抿唇,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挺好的。”
“他是不是跟原来一样要当你爹呢?”娘娘腔用筷子一点一点的,瞥了一眼周瞳问。
“嗯,”应不尘戳着面前的菜,说,“今年好一点了。”
娘娘腔噗嗤笑了一下,说,“你这小子我是真看不出来,藏的那么深。”
“我那会儿也吓着了。”应不尘说,“吓得我晚上都睡不着。”
“我刚刚进来瞧他看你的眼睛,我就说这不能吧,你小子太有出息了。”娘娘腔说。
那边的周瞳正在跟小眼镜叨叨啥,筷子蘸了点酒,在桌子上划来划去。
“你办的他呀?”娘娘腔又特别期待地问。
应不尘羞红了脸,说,“没...”
“没劲了啊,你要是给他办了,我以后都管你叫叔。”娘娘腔说,“你还是差点儿。”
“我哪儿办的了他,我,我能在边上就不错了,你都不知道他多难弄,就这事跑出去找不着,打我都差点把房子掀了。”应不尘说。
“听你这意思就是想办,没办成。”娘娘腔看着那边还在叽叽喳喳的周瞳,筷子戳在牙边,说,“我记得他从前是不是喜欢姑娘来着?我一挨着他他就叫我走走走的。”
“他以前的事情他不说我没地方知道。”应不尘说,“就是出去喝酒打牌。”
“跟风子一起呢,”娘娘腔捧着脸说,“要是乱来我早知道了。”
“风子叔出事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应不尘问,“腔叔,你这几年好不好?”
“就那样吧。”娘娘腔擦擦嘴角,说,“都一样。”
“我给你讲笑话吧?”娘娘腔说,“咱从前的笑话。”
“那会儿,我还没你大的时候,大家都是村里屯里来的,我跟风子就是隔壁村,我那会儿个头不大,又不太会吃苦,干的活儿我自己都吃不饱,我就干啥呢,”娘娘腔点了根烟,说,“我偷偷弄了一套保安队的那衣服帽子,我就给穿上了,我晚上就去抓那捉泥鳅的。风子那会儿年纪也小,他就捉这个卖,在地头被我抓住了,我说要没收,要罚款,但是我那会儿胆子也小,他刚刚蹲那我没看出来那么大一个个子呢,我就说要没收他的泥鳅。”
娘娘笑着垂头,支着胳膊夹着烟,看着应不尘说,“他看了看我,他也不吭气,就给我了。这事儿太痛快了,哪有比这钱来的顺当的?我就接着过了几天家里揭不开锅了我又去了,我拿泥鳅换米,我又给风子抓了。”
“我都不晓得抓了他几次,五次吧可能更多,那会儿,那会儿天冷啊,他脚就陷在泥地里,衣服也都打湿了,好地方的都叫抓完了,他去的都是那种一脚下去都不知道深浅的地方,我觉得我自己挺不是个人,我就走了,结果风子把我叫住了,分了我半框,有七八条吧,大泥鳅,我就讲实话了我说我不是保卫队的。”
“他说他知道,他就是保卫队的,从来也没见过我。”娘娘腔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我说那你咋一趟一趟的,白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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