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晏醴和妇人夜行到了长卿堂。
深夜此刻,长卿堂早已落锁,门帘紧闭。
晏醴知道,虽然关了门,但长卿堂的伙计都会在堂内值守,以防有人深夜求医无门。
敲门几响后,堂门果然大开。
一个身量瘦小的小厮手中端着一盏油灯,火光摇动,照亮了他的面容轮廓,正是游麻子。
此前见到他,都是一副脏兮兮,不甚齐整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过尽苦日子的伶仃人。
如今,他虽然依旧形销骨立,可面上多了一抹红润的好气色,头发也拾掇的光滑齐整,是以晏醴一时竟没认出来。
从游街指凶那日大功告成,宣布他被冤,无罪释放。
他就又回了这长卿堂,郁雾愿意收留他一阵,等他有了自立的能力和资本,再随他是走是留。
今夜想必正是轮到他值守了。
晏醴摘下面纱,游麻子瞧见是她,探头左右瞧了瞧空空荡荡的大街,连忙道:“恩人快进来吧。”
她跨进堂门,却感觉身后一阵空风掠过,回头看到妇人还愣在门外,怯怯地看着端着油灯的青年。
在妇人眼里,温暖的火光并未将青年的面颊映得火红,反而像极了阎罗厉鬼,来向她追魂夺命。
晏醴突然想到,那日在大街上,妇人和青年都看清了彼此的面目。
而此前毕竟是妇人和李景想要冤死这青年,无论是妇人对他心生恐惧,还是青年对她有怨怼,都是合情的。
晏醴伸手拉住妇人的藏在袖中的手,拉着她进屋里来,她感觉到那只手隐隐地颤抖着。
两人都进来了,青年探头瞧了瞧外面大街,见没有人迹,才放心从屋内将门落锁。
堂内只圆桌上一盏油灯微微亮着火光,三人在堂内一张圆桌围坐下来。
游麻子却显得十分拘谨,不愿坐下来,看见晏醴诚挚的眼神,他终还是落座。
“今夜是你值守?”晏醴问他。
游麻子点头又摇头道:“是,啊不是,是郁公子吩咐今夜有贵客,要好好招待,我猜公子说的贵客二字,整个济源城也就恩人们担得起,便求了公子让我值守。我也只是……不想留下遗憾。今夜,还好等到恩人来了,终于……”
说着,他竟当真跪下向晏醴扣头,一个头扣完,晏醴来不及反应,赶忙上来扶住他。
“快起来,我可受不住你这一拜。”
他不听,只一味地要挣脱晏醴的阻拦,执意要给她磕头。
幸亏他体格瘦弱,晏醴虽是个小姑娘也能将将抵得过他的力气,一个使劲将他躬下去的腰背推起来,略扬声道。
“你听着,我不要你给我磕头,我要你以后都不要给任何人磕头!”
麻子听她这话,一时愣住了,不知何解,晏醴趁机将他扶了起来,摁在凳子上坐好,她便接着道。
“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靠自己的本事过日子,不再向别人卑躬屈膝讨生活,就是你给我们最好的报答。”
晏醴字字分明。
她看着青年的眼睛,黑色的瞳仁渐渐被火光映成温暖的橘黄色,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眼睛里滋生出了一个小火苗,只须等它逐渐茁壮。
“好!”
简单一个好字,掷地有声。
在幽暗夜色里,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像是从身体里爆发出的呐喊。
晏醴也轻笑。
感觉到游麻子对自己并无敌意,妇人的手不再抖了,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准备,她小心翼翼对他道。
“那个……游小兄弟,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让你遭了不白之冤,受了那么多罪,实在,实在对不住!”
麻子微笑对低着头的妇人言道:“夫人,如果不是被冤逃命,我就不会遇到郁公子,晏小姑娘和那么多恩人,我终于可以做个自力更生的人,这还要谢谢你。况且那日的确是我饿急了去到你家偷馒头,是我有错在先,对不住你。”
妇人抬起头,第一次正面直视这个笑意盈盈的青年,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她本就嘴笨,此刻也不知怎样面对他的以德报怨,带着心底涌来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遭受了那么多非人苦楚尚能以德报怨,足可见,这世上的善恶冷暖,谁又说得清呢?
流落无依的灾民偷了几个馒头尚且日夜遭受谴责,而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李家后人李守心屠戮百余人,仍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逼无奈。
没有人逼他杀人,更没有人逼他夺位兵变,是他自己被嗔痴迷住了双眼,是他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李家先祖的坚守。
李氏祖祖辈辈守的不只是这一座济源城,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流民、灾民、乞丐也是百姓,可他视他们作瘟疫,发了疯把要他们赶出城送死,天谴何辜!
晏醴对妇人严肃道:“眼下,南阳军把守甚严,我们出不了城。”
她盯着桌上的火光。
“不如来一招灯下黑,我已与郁公子说好,你可以住在这里,直至生产,不然你一个有孕的妇人单独出走总是不妥,现在还好,等到显怀,难免惹人注目。毕竟明面上你不是嫌犯,即使官府派人找你,也不会大肆搜捕,找一阵找不到你也就草草罢了。”
麻子道:“姑娘,夫人,放心,我家公子叮嘱过,不会让夫人抛头露面,只管在此处好好养胎。”
“好,好,我听姑娘的。”
妇人又稍有犹疑之色,道:“我自问与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姑娘,为何要救我?”
晏醴久久沉默,终于道:“大概是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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