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凌是来见姬忽。

听他表明来意,洛云姝并紧的手又松开,敛裙要起身回避。

姬君凌却一转朝她走来。

当着姬忽的面。

洛云姝强压下想退一步的冲动,立在姬忽身侧,含笑看着姬君凌。姬君凌淡漠如常,递过来一个瓷瓶。

是她落下的那个。

当时她被姬君凌压在石壁上,被他困在怀中,连瓶子都忘了拾,瓶中的毒还是她要下给他的。

如今他当着他父亲的面把这个见证了他们越礼之举的瓶子还她。

洛云姝不想多心,但不得不多心,她淡淡道了句多谢,要接过瓶子,姬忽已先她一步接了过来。

他未第一时刻将瓷瓶交给她,把玩着瓷瓶:“这府里也就你的物件上绘有苗疆纹样,所幸是子御拾到此瓶,若换成有心人,恐怕会做一番文章。”

温和的话里带着宠溺之意,显然是在调侃她的粗心大意。

姬忽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偶尔温声调侃,洛云姝也不与他计较。

但这次,她嗔怨地牵了牵他袖摆,轻将瓷瓶从他手中抽走:“有小辈在呢,你给我留点颜面。”

是故意做给姬君凌看的,将三人的关系摆正后,洛云姝出了门。

离远了她眉头才攒起。

她和姬君凌分明清清白白,为什么还是会有心虚的感觉。

好像真有了什么苟且一样。

房中,姬忽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背影,低头无奈笑笑。

看到俊朗年少的长子,猝然想起今日祠堂中族老训斥姬召郢“强占庶母”时,洛云姝与长子对视的一眼。

姬忽的眉心微蹙。

长子也离去后,他垂目看着被洛云姝牵过的袖摆。

她这人看似懒散、与世无争,实则好胜心宛若孩童,不愿在年纪上被他压制,在他面前会故作沉稳。

今日她牵他衣摆讨饶的举动看似寻常,实则像故意为之。

姬忽印象中的长子一向不近女色,极度爱惜羽毛,怎会觊觎继母?

或许她是有意避嫌,不想和姬君凌有牵绊。可人有时很有趣,越回避,心底越易滋生隐秘恶念,最后忍不住尝尝一心回避的禁忌。

姬忽意识到自己错了。

不该带她回到姬宅,应该把她和孩子妥善藏起来。

姬忽抚平心里的褶皱,刚回到书房,周武面色凝重地入内。

“郎主,道观那边的人来了信,老太爷日前派人去查了一年前九公子中毒之事,看来老太爷仍是怀疑九公子中毒是二房苦肉计,若在此当口处置二公子,是否会激怒那边?”

姬忽轻嗤:“我正是有意在此时对大房动手、激怒父亲。他既从未信过我,我又何需挂念父子情?传信让朝中布局,将长公子暂时调离京中。”

周武心一惊。

竟还要支开长公子,二爷是下定决心要与老太爷彻底决裂了。

都道姬家二爷如玉含蓄,只有他这个在二爷幼时便追随的心腹知道,面前人骨子里多复杂。他戒备、狠绝,一旦下决定就不会留情。

料到数月之后姬家可能将要经历的一番变故,周武也不寒而栗。

他越发谨慎。

-

姬忽是如今姬家的掌权者,他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涉颇多。

姬君凌一回到院中,他的人便迎上前:“长公子,依您看,二爷如此处置二公子和阮氏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是想让二公子在老太爷的眼皮子底下犯错,好让老太爷彻底对二公子寒了心?”

他们来回猜测,姬君凌反倒对此漠不关心:“或许吧。”

见他冷淡,似乎没什么去深究的兴致,几人也索性不再问。

他屏退众人,独坐书房中。

窗外一阵嘈杂,是侍婢在园子里追赶狸奴:“小畜生!”

姬君凌一怔,想起了什么。

他徐徐摊开掌心,空空如也,在一侧香炉中的烟雾掠过手心时,他蓦地收拢了手掌,圈住一缕薄烟。

再摊开手,又空无一物。

这样的毫无收获的游戏倒能让他乐此不疲,反复捉住又松开。末了,他冷然低笑一声,放开了她。

那日后,洛云姝闭户不出。

一连半个月,她再未见过姬君凌,这日她带着阿九在园子里玩,姬忽来了,阿九顺道问起长兄。

洛云姝悄悄竖起耳朵。

姬忽抚着幼子头顶:“你长兄去南地镇压反贼。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洛云姝想起前几日姬忽说过,南地有流民作乱,阵仗虽不大,但疑似叛贼余党所为,朝廷遂派兵镇压彰显威严。

按理不该是姬君凌。

不过那些朝堂斗争与她无关,她只知道这对她是好事,姬君凌这样冷情的人,只是一时兴起,久了就忘了。

何须在意?

洛云姝悠然倚向椅背。

-

转眼时光飞逝,一晃入了冬。

临近冬祭,姬宅忙着置办年节物件,连在外修道的姬老太爷也从山中回到姬宅,主持祭祀。

除了在外征战的姬君凌和禁闭的姬召郢,姬氏子弟都在。

清晨,姬宅中一片热闹。

今冬第一场大雪落在这一日,整座宅子覆上一层鹅毛软被,孩子们雀跃着出门堆雪人打雪仗。

阿九近几月体格渐好,偶尔会和府上其他几房的孩子们玩耍。见兄弟姊妹们在园中堆雪人,闹着要洛云姝和张叟也带他出去。

阿九和孩子们玩耍时,洛云姝便在凉亭中候着,外头忽地传来侍婢惊恐的呼声。

“九公子!”

“来人,九弟又发疯了!”

园子里人仰马翻,其他几房的孩子惊恐躲至一边,阿九则按住三房的八郎,双目猩红,手中拿着块尖利石子。

八郎额头出了血,抱着头害怕地哭嚎:“救、救命啊……”

“阿九过来!”

洛云姝忙上前要拉开阿九。

张叟也上前帮忙,颤声道:“九公子!不可如此啊……”

好不容易才将三房那孩子从阿九手里弄出来,阿九却像得了失心疯,不管不顾地要追上。

洛云姝低斥:“阿九!”

张叟也忙上前拉阿九:“九公子,要冷静,冷静啊!”

阿九似被劝住,略微顿住,看着一脸焦急的阿娘和张叟,再低头看看自己沾了血的手,小脸茫然:“我……”

见他神智略微清醒,洛云姝和张叟皆稍松了一口气。

不料阿九再一抬眸,定定看着身后,眸子倏然幽沉,小脸攀上冷意。

她和张叟忙要按住孩子。

阿九死死盯着后方,发了疯似地往前,一把推开张叟。

咚——

喧闹中响起沉闷的声音。

周遭静了一霎。

洛云姝刚抓住阿九,就见张叟重重磕到了雪地上,厚雪覆盖下是个棱角分明的石墩,此刻张叟身后溢出了鲜血,染红白雪。她面色惨白:“张叟!”

四下乱作一团。

……

片刻后,玉恒院中。

郎中摇了摇头:“张叟上了年纪,今日这番伤筋动骨,恐会落下病根!”

洛云姝心沉猛地沉下。

张叟从姬忽少年时就在玉恒院服侍,又照顾阿九,无论对于姬忽,还是她和阿九,都是重要之人。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位忠仆会因为阿九的发病而受了牵连。

洛云姝眼圈泛红。

姬忽亦然。

他似完全没料到,垂下头显出懊恼:“张叟年过六十,他膝下无子,将我与阿九视为亲人,本该安享晚年,不忍阿九孤寂坚持要留下。”

转头见阿九麻木地坐着,眼中前所未有的淡漠,眼底如同一滩死水,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姬忽看着将满七岁的幼子,他从此子身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他自己,他的长子,甚至他的父亲,他们都一样冷漠。一旦做了决定,哪怕误伤重要之人,也只会短暂地懊悔一瞬,从不回头。

从前这样,以后也会如此。

姬忽走到幼子跟前。

阿九定定看着白衣上的血渍——血不知是三房那孩子的,还是张叟的。

稚儿白净额间一点朱砂痣,如仙童降世。眸子里本该充满着童稚之气,此刻竟幽暗如深渊,眼底还颤动着邪性的光芒。

他在因血兴奋。

这一刻,和幼子对视着,连姬忽都觉后脊一股寒凉。

想到某个可能,姬忽心一惊。

他肃然看着幼子:“张叟因你生死难料,虽是毒发失控,可你如今竟还毫无悔意,尚年幼便如此冷血……来人,将九公子关入房中!”

阿九被关了起来。

三日后,张叟亦没有撑住。

姬忽亲自为张叟料理后事,许是对老仆心存愧意,他不愿见到幼子,就在数日前他还抱着阿九手把手教他下棋习字,如今提及幼子却神色凝重,人也迅速变得沉默,似被什么情绪缠绕着。

阿九亦然,他又变回孤僻的模样。比洛云姝刚回中原时还要阴冷。

那日发病误伤张叟后,他的毒性反扑,隔三差五便失控。

厢房中又是一片混乱。

濯云捂着被抓伤的颈侧,恐惧地看着九公子:“婢子提了句落雪,不知为何激怒九公子……”

洛云姝揉着发眩的额角,让她先退下,走到阿九榻边。

阿九平静地看着母亲。

被这漠然目光刺痛,洛云姝伸手触他额角:“阿九……”

洛云姝和阿九并排坐在榻边,母子眉心都有一点圣洁朱砂,坐在门窗紧闭的暗室中,如荒废破庙里缺乏香火、失了灵气的观音像。

“阿九,为何会忍不住呢……这已是第五个因你受伤的仆从。阿娘也不知怎么办……

洛云姝兀自低喃,扭头看向阿九,却见那张冷漠的小脸上闪过无措。

那神情她很熟悉。

在中原为质那几年,每当大长公主因在斗争中落败,面露无力时,她会心生无措,担心有一日这位野心勃勃的贵妇不再想争权夺势,也不再需要她,她会因为无所凭恃再次被权贵欺辱。

阿九何尝不算是当初的她?

洛云姝倏地清醒,她不该苛责个对命运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阿九近日的失控也并非刻意放纵。

过去数月他的乖巧不止因为她替他压制毒性,更因竭力克制。

是张叟的死让孩子濒临放弃。

洛云姝轻道:“阿九,阿娘也不会放弃你,若是张叟在,也不会放弃你。你也别放弃,好么?”

阿九呆坐着,许久,洛云姝听到他低而偏执的话:“那日八郎说你是南蛮子,他还说,他们说阿娘太年轻,会不守妇道……

“他骂你,我讨厌他。”

洛云姝一怔,心头酸涩翻涌。

_

深山静阒,晨雾未散,亭台楼阁在云雾与林木中若隐若现,若蓬莱仙阁。

在姬忽提议下,洛云姝带着阿九住到洛川城外的云昭山庄里。山庄里有处四面皆是镜子的密室,重重镜面中映着许多身影,洛云姝牵着阿九,指着镜中千千万万的面孔,柔声道:“往后发病,便来这密室中待着吧,让这些镜子敦促你。”

阿九盯着镜中无数自己。

许久,他点了头。

他们母子在这里住下,过着与世无争的散漫日子,转眼又到十五。

这日本是姬忽来山庄探望他们母子的日子,但直到入夜他都未来。

洛云姝倒不甚在意。

如今姬忽又变回温润含蓄的君子,但她能感觉得到,他和从前不一样了,对她和阿九也莫名戒备。

也不尽是戒备,更像担忧。

读书人的心思弯弯绕绕,想得也多,洛云姝搞不懂他。

春去秋来,风依旧寒凉,刮到数十里外的姬宅也未添多少暖意。

自岁除回到姬宅与众子孙团圆后,姬老太爷就未再回山中修道,而是留在姬府,亲自掌管族务。

入夜,夏雨忽至、电闪雷鸣,姬老太爷书房中,格子窗被雷光映出两个对峙的身影。

姬老太爷拄着手杖、愤然指向次子:“不肖子!”

姬忽不为所动,从容不迫地关上窗,仿佛怕老父受风着凉:“我是不肖子,可父亲又何尝算是慈父,长兄也可曾算仁兄?”

他步步走向姬老太爷,温和眉眼被恨意扭曲:“您声称挚爱发妻,却放纵本性与我母亲敦伦,并将我归咎于罪恶的证据,厌恶我而偏爱长兄,此乃虚伪。我母亲信任您,可您为人夫婿,联合您的长子助陛下扳倒她,将她逼上死路,此乃无情。母亲死后,您用她余下权势,给您与发妻生的长子铺路,因我在外游历不知情,又在我面前污蔑我母亲,甚至挑唆我的长子,让他与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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