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一直在旁边跟玉衡窃窃私语,等他们说完了治疫,才走过来。
“本次南下带了一百多人,都是些练家子、好手,留一半护卫娘娘和各位大人,不知够否?”
郑锦珠摇头,笑道:“此处还好,全带走去忙正事吧。”
顾星阑见她表了态,忙道:“此处有戍卫,玉统领带的人就够了,只是还有一事需劳烦二位。”
“时疫蔓延,不知何时能休,药材已经开始短缺了……能否替下官给陛下带一封邸报。”
玉衡摇摇头:“眼下,不是送不送得出去,而是陛下给不给。若你给一个人送粮送药,那人一边挟持了你娘子兄弟,一边蓄力打你,你给不给药。”
开阳冷哼:“给药?没几刀攮死他算好了,陛下再仁善,也是一国之君!”
“看吧,陛下憋了一肚子火,可能劝不动”,玉衡耸了耸肩,忽然两眼一亮,“除非是……”
“阿英怎样了?”郑锦珠会意,忙发问。
玉衡:“最新的线报,首领正在河州,神智已大好了,说是找到滬南叛军的线索了。暂不确定,近期会有给昇阳的急报,让我们先料理出一条路子。”
开阳问:“河州哪里,能否叫首领先等等,我带人过去帮忙。”
玉衡懊恼道:“她都是边走边传信,等你过去,她早不知跑多远了。大概是河州九霄山一带,我想法子传信。”
忽然蹙眉看向开阳:“以往从昇阳骑马过来,快马加鞭最多十天,你这次怎么拖了这样久?”
开阳狠狠叹了口气:“皋州各处道路都封锁了,骑不了快马,翻山走过来的。”
想了想又提醒他:“你料理传信路子的时候注意些,绕开维阳和宜邑,那儿鱼龙混杂,军管的时间一久,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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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驾公主施恩,放在下去维阳。”
元昙正坐在马背上慢慢遛着,一听苻洵这话,惊得双腿一收、手一抖,马即刻受惊,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苻洵忙一手揪住马鬃毛,一手摁住马背,两手使劲支撑住身体,被挂在马的身侧、带着一并跑起来。
元昙闭上双眼、连声尖叫,苻洵一声不吭按住马背,竭力往马背上撑了几次,不知被拖了多久,终于踩稳了脚蹬,从元昙背后伸出手、将她围护在双臂间,使劲一勒缰绳。
受惊的马嘶声长叫,后踢支地站了起来,苻洵一手紧紧抓住缰绳,一手揽紧元昙。
摇晃几次,那匹红色的烈马终于消停了,乖顺地站稳。
苻洵瞥见她吓得花容失色,叹了口气,揽住她的手不松,一脚以脚蹬为支点,带着她翻身下了马。
元昙呆若木鸡,木僵地站了好一阵,才扁了扁嘴,盈出两眶泪珠。
苻洵见状,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递给她,低声道:“是在下的错,不该在你刚学骑马时说话,让你分心。”
“我是不是很笨啊”,元昙愣愣盯着丝帕,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到丝帕上,洇出一滴滴圆痕,“学了两天才走得稳。”
苻洵笑了,眼神温和:“你这样已算是极快,初次学骑马,都要几天才走的稳,多练练就好了。”
又看了看那匹高大健硕的枣红马,摇了摇头:“这匹马太高了、性子也暴躁,下午跟我去马市,买一匹矮的、温驯的。”
见元昙仍低头落泪,又从她手中拿过丝帕,替她拭泪,柔声哄道:“待会儿去吃玉露团,就去紫阳街那家,再来个糖蒸酥酪,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
元昙破涕为笑,嗔怪道:“说得像人家只会吃。”
苻洵忍俊不禁:“公主柳絮才高、不栉进士,喜好什么美食也是那美食的福分。”
又继续温声道:“下午还是去挑一匹马吧,就当临别赠礼了。”
“送马就不必了,有人送……”元昙泪汪汪抬起头,眼中有些错愕,“为何非要此时去维阳,早起刚跟你说过,对岸在闹瘟疫,你去了不知何时能出来。”
苻洵收了笑容,倒退了半步,躬身长揖道:“在下不愿欺瞒,我有一妾侍现居维阳,已身怀六甲,如今阖城戒严、隔江又有时疫。在下将为人父,理应前往、悉心照料她左右。”
“妾侍……身怀六甲……为人父?”这些离自己很遥远的词,乍然被拉到眼前,震得元昙半晌回不过神,喃喃道,“是了,曾听你说过,是我糊涂了。”
苻洵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笑,眸光粲然,认真注视着谁时,总透着一股深情缱绻。
元昙苦笑着摇摇头,牵过马匹,走向主街道:“说来奇怪,此时,我竟有些羡慕你那妾侍。”
“她美不美,性格好么?”
恍惚地走着,脚步忽地挺住,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还有,那位让你扯断琴弦的姑娘,她比我好在哪里?”
“是公主太好,在下配不上”,苻洵答非所问,躬身低头,缓缓走在她身后,“况且,如公主所见,在下风流浪荡,并非公主良配。”
“北宛质子冯彬,便是送公主良驹之人吧,我在昇阳为质子时,曾与他有过交集。此人心性纯良,忠贞专一,公主何不给他、也给自己个机会?”
元昙眼眶一热:“明明一开始,是你说质子不易,让我多照拂冯彬的……”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山脚,隐隐可见白石板路尽头的半山居,苻洵的随从郎琊和秦川正牵着几匹马,在白石板路上向他们走来。
苻洵转身作揖告别:“多谢公主盛情款待,在下一直视公主为知音,往后若有用得上的,公主尽管宣召,就此别过!”
不再多言,从秦川手里接过缰绳,缓缓向外走去。
元昙愣住了,怔怔看着他背影走远,无数画面从脑中飞速掠过——
共舞时深情款款的对视;洛川南岸钓台深夜听琴;华胜簪上开在琵琶旁那丛幽兰;半山居无数次和歌时对望的微笑;
逛夜市时他细致地替她搭配首饰、然后买下赠她;
她初学骑马时、他低下头调整马蹬,专注而轻柔;
他们时常畅谈到夜半,他却知礼守节、秋毫无犯……
他知晓她喜欢的香、喜欢的服色、喜欢的音律、喜欢的食物,也理解她艰难的处境、所有悲伤的往事……
他了解她一切的一切。
然后措不及防地放手,转身,把她推给别人!
“十六郎——”身后传来哽咽的呼喊,苻洵后背一僵,已被一个温软的怀抱从后环住。
他没有回头,不动声色皱了皱眉,抬起双臂顿在半空。良久之后,使劲扯开紧紧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低声道:“回去吧。”
“为什么?能当我是知音,能对我好,却不能长久”,元昙双臂发着颤,抽噎着问,“你根本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浪荡,只是至情至性,次次满怀希冀、掏心掏肺,却总是落空、不得善终,对不对?”
苻洵转过头,舒展眉眼笑了:“如果公主愿意,我可以一辈子对你好,但是,我不会再娶任何人为妻。”
元昙看到了他眸中复杂的隐忍和痛苦。
她泪眼朦胧,语无伦次地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去昇阳,求王兄赐婚。他还在忧虑联姻荣国的人选,他最是仁善,只要我去求,他一定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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