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观与陆栖野离开赋阳宫,特意选择从镜湖旁穿过澎州去西芥,这也是自岭扬江断流后陆栖野第一次到这里来。

只有真的站到这时,才会发现实际情况原比呈上去的折子要严重。

澎州的气候与雍州相似,地理环境也无多大差别,所以宛达毁掉的,实际上北梁最好的一块良田。

“当日之你,置于今日之我,此时我才真正明白你为何贸然起兵。”

陆栖野望着一片荒芜的草场,这里的春日,原应是翠绿的。

陈京观没说话,只是骑在马上顺着陆栖野转身的方向望去。

不过要说此时感受最深的,应当是董辉。他握着缰绳的手颤抖着,依稀还能看到他儿时行走过的田垄。

“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他的。”

董辉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可因为临近傍晚,这原野上除却他们四人,只有天边的月和耳边的风,他的声音,也就由风吹进了身边人的耳朵里。

陈京观伸手拍了拍董辉的肩膀,接触的瞬间,他感觉到了董辉绷紧的肌肉。

片刻后一行人动身,只是若直接从宛达部进去太过显眼,于是他们选择往南走到了原先的恪多部。

一路上,陈京观看到了许多拉着砖料的车在与他们同行,这时他也明白了萧霖不愿再说话的原因。

毕竟只有听者有意时,说者才会真的有心。

半个多月后,忽兰依旧历换了春牧场,陈京观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今年的选址离从参州更近了。

因为陈京观在来之前就给他写了信,此时忽兰再见到他时神色如常,吩咐人收拾出来几间毡房,又派人将他们的马圈了起来,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

“许久不见,少将军安好?”

忽兰微微低头向陈京观行礼,陈京观便点头朝他回礼道:“安好。如今看来,西芥在首领的带领下更胜从前。”

忽兰笑了笑,将头转到了陆栖野的方向,道:“这位,是陆少主?”

“在下陆栖野,陆家马场少主,见过忽兰首领。”

陆栖野学着陈京观的样子将左手扶在肩上低头,忽兰便应了一声将他扶起来。

“沁格估摸着这几日也就到了,到时候倒是要烦请陆少主教教她养马的门道,她如今在木尔斯草原也有几千匹好马等着规训。”

陆栖野微笑着说了声好,几人便落了座。

“我看着雍州界的城堑又开始往南修了,少将军是为了这件事回的雍州吧。”

陈京观点头道:“是,毕竟已是七八年的工程,半途而废耗费更多。”

忽兰的表情不置可否,陈京观便补充道:“当时修这城堑目的就在于防遏佐,当时他攻进参州亦能说明问题,还望首领理解。”

其实忽兰自从当上首领之后,陈京观对他说话就客气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西芥的圣水好似有魔力,论谁被洗礼,都会成为恪多的模样。

“那少将军所提到条件,我能否再加上一条?”

忽兰说话时眼睛望着陈京观,而陈京观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

“南魏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况且一来一回还要耽搁日子。若首领愿意信我,我可以以我自己起誓,非西芥主动来战,我不会领兵踏入西芥半步。”

闻言,忽兰若有所思地摆着头,片刻之后他招了招手,让门外等着的仆人拿来了协议。

“少将军所言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自然也相信将军之为人,可有些话,只有白纸黑字写出来,大家才能更安心不是吗?”

陈京观笑着与陆栖野对视一眼,陆栖野缓缓点头拿出了元衡的私印。

一张看起来只有三人署名的协议,却在顷刻间敲定了三国未来十多年的和平,后来这一笔被记在了史书上,留下了《岭扬协议》的典故。

而这场谈判看似顺利,可这之后,由谁领兵,众人心中各有思索。

要说这一仗其实不难打,毕竟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可也正因如此,谁来做这个赶尽杀绝的恶人,谁就要被冠上无情的名号。

对于刚登上首领之位的忽兰来说,他自是不愿意随意挑事,对于陆栖野来说,他费尽周折就为了置身事外,而对于陈京观,他走到这一步算是半推半就。

“我去。”

帐子被拉开,大风呼啸间沁格的声音在空中回旋。

“遏佐杀了阿布,我只记得这个。”

沁格将门帘放下,陈京观才看清她的脸。

她该是冒着风雪一刻不停地来的,两个脸蛋被冻得有些发红,不过她看起来圆润了一些,也更结实了,缠着马鞭的手臂线条清晰。

她这话一出,陈京观不经意瞥见忽兰脸色一变,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如今我手下有四千人,宛达不过是占了地势易守难攻,可若大兵压境,他无处遁逃。”

沁格说着跑到炉火旁烤着湿掉的衣裙,陆栖野和她彼此对望一眼,相□□头示意。

“那就趁着这几日大家牧场迁徙,打他个措手不及。”

忽兰突然开口,陈京观有些迟疑地等着他的下文。

“沁格说的对,阿布的事情就是教训,狼崽子养不熟,长生天的孩子不会自相残杀。他们,已经不是我们的部员了。”

忽兰的话给了这次进攻一个合理的借口,大家也都默契地应下了他的说辞。

当晚,沁格派自己的亲卫回草原传信,自己与忽兰在统战营待到了半夜。

陈京观此时的身份不方便入内,不过董辉打定主意要一雪前耻,而他的存在既向忽兰表明了陈京观的态度,又不至于让陈京观落入南魏御史的口诛笔伐之中,算得上最好的结果。

“你说,是不是无论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所在意的,都更多是他自己。”

落日时分,陈京观和陆栖野坐在账外烤火,席英就在一旁玩弄陆韶龄给她的玉佩。

“可在那位置上,原更应该在乎天下。”

陆栖野没有回答的陈京观的话,又听到陈京观继续说,说罢后他将自己的身子缩了缩。

“不过他还是信你,这总是好的。”

陆栖野开口安慰,他察觉得出陈京观的失落,毕竟交过心的朋友在一年间突然变了一副模样,确实很难让人接受。

“索性是我又赌对了,他还留存着初次见面时的热血。”

陈京观伸出手靠近火源,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僵硬的手指得以弯曲,他是怕冷的,可命运总爱和他开玩笑,每次冬日他都在最冷的地方。

“这些日子在南魏如何?你信上总报喜不报忧,我不信。”

陆栖野话锋一转,面带微笑看着陈京观,而那双烤火的手一滞,随后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

“蒋铎临死时留给我的,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陆栖野接过那冰凉的玉,用拇指轻轻摩挲,陈京观便继续说:“我以为他该恨我,可是三司会审时他比任何时候都平静,来传信的公公说他死得不痛苦,因为药量大,他在昏迷中就没了气息。”

陈京观说出了这么多天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放在以前他不会讲给陆栖野听,可是现在的陆栖野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说,他斗了一辈子换了这样的结局,值得吗?”

陆栖野没说话,侧身又把玉佩系到了陈京观腰间,系好之时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腰侧,惹得陈京观一机灵。

“那你觉得他该死吗?”

陈京观闻言点头,但是又撇着嘴似乎在犹豫。

“你是觉得他不该这么死。”

陈京观又继续点头,而陆栖野却笑了。

“其实他这么死,对他来说确实是个解脱,说不定再斗下去,他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你该重视起来了,他背后的人能这么轻易地舍弃他,证明她寻到了新的利刃。”

陆栖野说罢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给陈京观递过去一只手。

“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陈京观抬头看了一眼陆栖野,抿着嘴没说话,伸手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走吧,你也早些去休息。”

陈京观转身对有些愣神的席英说道,席英木讷地点头从地上站起来。

“少将军,你说我最好的归属是什么?”

说罢,席英的眼睛对上了陈京观的目光,她的半边脸被火烤得有些发红,带着一丝迷离的神色。

“是今日陆娘娘与你说了什么?”

陆栖野听着觉得自己应该先离开,便拍了拍陈京观的胳膊一个人往前走。

等着他走远了,陈京观就继续说道:“她所说的,是她的人生,你自当要认真思考。可你的人生与她不同,你只要确保你自己选择时是顺意的就好。”

席英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玉佩收进了怀里,微微倾身朝陈京观作别。

“对了,平芜小时候也喜欢放纸鸢,他的手艺不错,你们除却练功,可以一同去玩。他与你年岁差不多,有些话你不愿讲与我听,可以试着说给他。他虽然看上去还是长不大的样子,但是心里的主意正,人很好的。”

陈京观抖了抖席英的披风,笑着把她肩膀处的褶皱抚平,而席英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了声好。

三日之后,沁格的部队打破了宛达在岭扬江上游的封锁,用最快的速度向南推进。

与此同时,忽兰的队伍分为三个部分,由出征的三人分别带领,迎上突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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