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靳到别院时,见立雪楼里空空荡荡,并无戚屿柔的身影,便带着那几本古籍直接去了绿蕉苑。

离见霜斋还有一段距离,便听见里面戚屿柔和芳晴的交谈声,戚屿柔的声音甜软婉转,像是藏在绿叶底下的娇莺:“我初听姑姑说话,便觉得音调极温婉好听,原来姑姑是吴江人。”

芳晴笑道:“奴婢在吴江长到九岁,之后才来了京城,所以带了些家乡口音,竟被姑娘听出来了,姑娘可是在吴江一带待过?”

见霜斋内,戚屿柔垂眸,笑着解释:“家中有一个婢女是吴江的,姑姑口音和她有些像……”

话音未落,裴靳已迈入书斋,芳晴忙蹲身行礼,戚屿柔原本坐在矮榻上,此时也收了面上笑容,行了个万福礼,轩室内的柔声漫语瞬间消散。

裴靳笑笑,自嘲道:“倒是我搅扰了你们说笑。”

芳晴笑道:“奴婢方才和姑娘说起吴江,姑娘说她家中也有个吴江的婢女,真是巧呢。”

戚屿柔勉强笑了笑,有些后悔自己今日话多。

裴靳看过来,眼中生出一丝兴味,拉着戚屿柔坐下,温声道:“小柔儿怎么没和我说过这些事,我也想听听呢。”

芳晴识趣儿退了出去,见霜斋内只剩两人。

“只是家中买的一个婢女,后来到了年纪放出去了,并没什么特别的。”她肩膀被裴靳揽着,犹如被老虎按住的弱兔,一动不敢动。

裴靳抬起她的脸,亲了一口,见她鸦羽颤颤,小巧的耳垂上戴着一副珍珠耳坠,整个人乖巧可爱极了,哄道:“小柔儿便把我当成一位亲近的哥哥,什么话都可以同我说,这样才能更亲近些。”

戚屿柔心里十分抵触,可又不得不回话,只得小声道:“我平日话也不多的。”

“那也无妨,小柔儿只要把我当成亲近的人便好。”裴靳垂眸掩住眼中的冷色,声音却与方才并无区别。

之后戚屿柔看裴靳带来的那几册孤本,裴靳则拿了一册棋谱看。

晚间也是在见霜斋用的膳,之后裴靳又邀戚屿柔对弈。

戚屿柔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自然不会再使出全力,但也不能太弱,于是起手依旧是攻势,只是后面下的越发没有了章法,裴靳同她对弈,便不似上次那般尽兴有趣。

一局终了,裴靳兴致缺缺收了棋子,牵着戚屿柔往回走。

此时金乌西坠,金黄色的余晖铺陈在水面之上,两只野鸭从湖面游过,带起一片金色的水波。

“小柔儿。”他忽然停住,回身低头看戚屿柔,眸子被夕阳余晖所染,变成了浅金色,“今日唤我一声哥哥吧。”

往日他也让戚屿柔唤他哥哥,不过都是床笫之间,像是故意逗弄她一般,今日却不同,他眸底既无温和笑意,也没有调侃的悦色,就那样直直看着她,等她唤。

“二爷今日是怎么了?”戚屿柔努力表现出自己的关心,实在是叫不出那声“哥哥”。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低声说了句什么,便牵着她继续往立雪楼走。

戚屿柔听着那句话好像是:怎么还是不开窍。

她想,您就把我当成一块不堪雕的烂木头,早点没了耐心,放我这块烂木头回家吧……

这夜裴靳并未碰她,后半夜也没要,天未亮他人已起身,并未在立雪楼用膳。

戚屿柔这日总算睡饱了,心中不解裴靳这样折腾到底图什么?她虽和薛柔音眉眼有些像,可毕竟不是薛柔音,为了她这么一个赝品,皇宫别院来回折腾又是何必?

她单在这别院里伺候,都觉得疲累不堪,裴靳又要来回奔波,怎么不知道累?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或许他喜欢养外室这种刺激感……

戚屿柔忍不住一阵寒颤,觉得一国之君如此德行,实在是不堪极了。

之后几日,裴靳没再来别院,戚屿柔则是沉浸在那几册孤本里,亭台水榭、藻井角檐,古籍中好多纹样、样式如今已见不到了,戚屿柔心头意起,害怕这些纹样、样式彻底遗失了,便拿来纸笔,将古籍中那些失传的纹样一个个描画下来。

她学的便是工笔白描,最擅画人物,如今画几个纹样自是不难。

细细的笔尖落在熟宣之上,线条流畅灵动,一看便是在画技一道下了功夫的。

一下午的功夫,戚屿柔便画了十多张,她将那些画稿收好,才觉得脖子酸痛,唤了一声竹桃,两人回了立雪楼去。

芳晴下午去过见霜斋,见戚屿柔画得入神,便没打搅,如今人回来了,忙道:“奴婢看姑娘下午在书斋内画得认真,便没进去打搅,只是不知姑娘在画什么,是否需要些笔墨和颜料?”

戚屿柔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是秘密,且画几幅纹样也并没什么妨碍,便道:“能否劳烦姑姑帮我买两支勾线笔和染色笔,专门画画用的,还要那十六色的颜料。”

“这有什么难的,姑娘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芳晴笑着应下,立刻便让二门外的小厮前去采买,晚间便带回一整套的画笔和颜料。

戚屿柔看着手痒,忍不住又去了见霜斋,给下午勾好线的图样涂色,不知不觉,明月已过轩窗。

芳晴鲜少见到戚屿柔这样认真专注的模样,起先还不舍打搅,谁知她画得起劲儿,竟没有要就寝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劝:“我说这话虽要败姑娘的兴致,可如今夜深了,姑娘的身子又才好,是该休息了。”

戚屿柔抬头看看更漏,才知自己已画了许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可看着手边上了一半色的画稿,终是丢不下,于是柔声道:“姑姑,再等我一刻钟,这张画好了这张我便去睡。”

她因有事相求,声音便格外的软和,不自觉便露出些娇态,芳晴心中哎哎叹了两声,实在是说不出规劝的话,反倒去摆弄了一下白纱灯,让屋内更亮了些。

终于,戚屿柔画好了最后一张纹样,她抿唇笑了笑,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整个人甜得像是饴糖一般。

芳晴心跳漏了一拍,不禁也跟着笑了笑,心疼劝道:“姑娘明日万不可画到这样晚了,若被二爷知晓了定会心疼的。”

“二爷”两个字一出口,戚屿柔脸颊上的酒窝瞬间消失,人也蔫了下来,只垂眸“嗯”了一声。

芳晴知道主子对戚屿柔很是不同,将来带回宫中即便不是娘娘,也是个贵人,便希望戚屿柔能得裴靳的欢心,为自己挣个好前程,偏偏每次一提裴靳,戚屿柔便满脸沉重。

“二爷”这两个字仿佛是个秤砣,只要一说出口,就让戚屿柔将所有的兴致都压下去了。

今日戚屿柔心情极好,芳晴一时没忍住,便说出了这样的话,哪知戚屿柔便不笑了。

有些话虽是僭越,但芳晴喜欢戚屿柔,总归是想说给她听。

她在矮榻边的春凳上坐下,温声规劝:“二爷很喜欢姑娘,不管平日多忙,都总要派人来问问姑娘的情况,心中是惦念姑娘的,姑娘若是能多笑笑,二爷肯定欢喜。”

戚屿柔垂着眼,抿唇不语。

芳晴叹了一口气,知道戚屿柔没听进去,便又道:“姑娘如今既已成了二爷的人,将来总要有个说法的,既然此身皆寄郎君身上,怎么不知道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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