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的路线定好之后,剩下的事情办得很快。兵者国家大事,如果是走兵部及都督府廷议的正规路子,流程必然会拖得很长;但只要皇帝下定了决心也能掏得出军饷,那找几个关键的人物运筹帷幄,其实也能把事情办好——这也是当初太宗皇帝开设内阁的精髓所在;以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利润充作军需,以精干且可信的自己人组成秘书班子,通过简要的讨论规避正式机构冗杂的流程,可以最大限度的适应军情如火的战场。朱老四皇帝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军略上的眼光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当然,这种纯属临时开设的机构是怎么被长久延续反复加强乃至于尾大不掉成为新任版本之子,那就得问一问太宗之后列位子孙那贫瘠到近乎可悲的制度建构能力了。只能说我们大安皇帝就是这样的,主打的就是一个间歇性雄心以及持续性摆烂,仁宗景帝好人不长命,堡宗老登祸害遗千年,政治制度能用就行,还要什么自行车?

——但现在,现在,光辉的时代终于回来了。当皇帝下定狠心并忍痛割肉之后,内阁这个原本就是为战争而建设的机器终于在现了往日的荣耀:高效、可靠、不拘小节,快速反应快速决策,绕开一切繁文缛节而直指整个战场的要害,冷酷而简要的暴力机器;所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太宗皇帝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自然,与昔日之朱老四皇帝相比,当今老登在军事能力上是比较松弛的;但他与内阁诸位阁老的决心却恰恰弥补了这一点。老登的决心是不用说了,闫阁老为了毁尸灭迹人死债消永绝后患,杀心同样是炽热高涨。至于许阁老嘛——在意识到飞玄真君真正的意图之前,或许他还可以当个袖手旁观的逍遥派;可一旦开口下了赌注,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打蛇不死反成仇,如果真让倭寇和走私的余孽残留下一星半点,飞玄真君与闫分宜还未必如何,但淞沪一带的许家却必定要面临极为惨烈的报复。

所以说,只要下了狠手做了选择,就绝不能让那群人有一丁点翻身的可能。区区一场战争算什么?如果有可能,许阁老恨不得将他们家的蛋都给摇散黄,路过的狗都要诛九族!

一念及此,许阁老心中狂躁炙热的火焰,怕是比飞玄真君还要高上三分。

——所以,仅仅在清凉殿一次面谈,内阁中的三位

老登便迅速达成了共识:

华生万物以养倭,倭无一物以报华;杀杀杀杀杀杀杀!

倭寇,汉奸,走私团队;和这样的虫豸搅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早就该杀一杀了!

不过,虽然心中都是杀意狂涌不可自制,三个老登脸上却是一点也没露出异样来。皇帝伤后不能过于劳碌,在底定完大致方针之后,飞玄真君就退到了殿后休息,只留李再芳与几位重臣商议具体的方略。

李再芳领着各位到了偏殿,备上茶水后驱散下人,自己展开的笔墨侧身跪坐,恭恭敬敬不出一言。真君有言在先,他这个大太监是没有资格过问海战事务的,如今跻身其中,也不过是奉命记录而已。

大事在前,许阁老当仁不让,直接开口询问世子:

“听世子的意思,征伐倭寇的准备起码要拖到明年三月?

世子老实回话:“阁老说得正是。

“那就还有百来日的功夫。许阁老道:“君不密则失臣,在万事俱备之前,一定不能泄漏开战的消息。其余也就罢了,一旦要对外调动军械,兵部户部和工部是瞒不过去的。我和李句容有些交情,我去给户部打招呼。其余两个部……

“犬子可以给工部打招呼。闫阁老立刻道:“兵部是皇上亲笔圈的人,只有劳烦李公公去说一声。

李再芳自然是赶紧答应,但又犹豫了片刻,低声开口:

“阁老们可能不知道,先前皇上下旨,要奴婢带着东厂抓了好些上书妄论的言官……

飞玄真君被天书激起的狂怒实在无可思议,下面的太监根本不敢撄触逆鳞,收到旨意后倾巢而出,拼了命的抓人查人,成果蔚为壮观。如今东厂手上扣着的言官少说也有一二十,更有四品以上地位颇为尊隆的大官。这些烫手的山芋收入囊中,难受不难受还是另说,最麻烦的却是许阁老警告的泄密风险——这么多人同日被抓,傻子也能觉出不对来吧?

闫阁老唔了一声,轻描淡写的开口:

“这不要紧。不就是要一个抓人的理由么,老朽可以给他们。他们上书是要弹劾世子在南方的举止吧?弹劾世子的举止,其实也就是弹劾老朽。李公公,你不妨放出消息去,就说这些腐儒指桑骂槐居心叵测惹怒了我闫分宜,所以老朽指使人给他们来了一

回狠的,这才会一扫无余。他们要想报复,可以向老朽招呼。”

李公公:……啊?

李公公愣了片刻,小声询问:“那照阁老的意思,这些人的罪名……”

闫阁老神色平静:“老朽收拾这样的货色,还需要什么罪名么?请李公公将他们的奏折抄录一份给我,我就今晚就能从里面找出起码十条大逆不道的罪过来。”

这一句真是平和中带着霸气,惊得世子都目瞪口呆,忍不住回头看了首辅一眼:

……等等阁老,听你这个意思,他们的罪名还是个莫须有呗?

阁老你栽赃嫁祸的手段要不要这么熟练啊阁老?

事实证明,穆国公世子自以为是傲慢自大,这几年在大安朝廷混得得意忘形,实在是小觑了天下英雄了。这几年他们实在看惯的闫阁老许阁老的低眉顺眼柔媚无骨,却浑然忘记了,能在老登手下长袖善舞登临高位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随风摇摆的马屁精?

两个老头入内阁也有十年了,十年来战乱灾荒官场争斗,哪一件事情是拍马屁写青词能够平息下去的?平日里不声不响谄媚阴沉,直到今日大事临头,才终于显出了峥嵘来。

但闫阁老的攻势还没有结束。他只是稍微一停,随后继续发言:

“这些文官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一旦结成朋党,那就是朋比胶固,牢不可破,廷杖牢狱都不足以震慑。平日里也就罢了,现在要是趁机闹大,怕是会搅了大事。”

许阁老看向他:“首辅以为该如何?”

“当然得用重手。杀鸡儆猴,才见成效。”

世子忽的打了个寒噤,闫分宜的神色却从容而又平和,说到“杀”时也毫无波澜,仿佛真只是在讨论怎么杀鸡;甚至言谈之余,还能晃一晃茶盏中的热水。等到茶香徐徐泛起,他才慢慢开口:

“不过,生死毕竟是大事,一点文字上的功夫是定不了罪的。”

“那就让在下来代劳一二吧。”许少湖手捧茶水,安详出声:“我记得,弹劾的奏疏中有一封是詹事府右庶子王鹏所上。此人与倭寇往来颇密,私下还与东南一带作乱的藩王有过瓜葛。现在正在办总是的逆案,只要两案合并,就能用内外勾结图谋不轨的罪名杀了他。想来也足够威慑其余了。”

“这罪名无

误么?”

“当然无误。”许少湖道:“王鹏是浙江湖州人,湖州知府恰是在下的门生,真凭实据是肯定有的。不过,这样的案子必得速战速决,不能拖延。马上就要过节了,还是得在正月前料理干净首尾。”

“这倒没什么。”闫阁老轻叩茶盏,若有所思:“犬子也干过几年的刑名,只要有证据在,流程快一点也没有什么。但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如果一个王鹏还不够……”

“也不打紧,在下手中还有别的名单。”

“那就有劳许阁老了。”

“岂敢岂敢,首辅实在谬赞。倒是首辅主持大局,别有一番辛苦。”

…………

如此风轻云淡,如此平静恬和,言语往来体贴温煦,情谊殷切而又含蓄,仿佛这是两个老臣在午后轻松而又散淡的闲谈。但恰恰是在这样平淡无奇的光景中,两人谈笑风生你来我往,轻描淡写的就定下了开战之前朝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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