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泠音将手放到心口,隔着衣料触到了玉佩的温度,定了下神。

“我也是术师,”她恳切道,“会有办法的。”

“什么人?”葛芜忽然变了神色,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案,“小心!”

破旧不堪的天花板轰然坍塌,飞扬的尘土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晏泠音来不及站起,从矮凳上滚落下去,被呛得连连咳嗽。比碎砖先一步砸落的,是一柄极细极长的剑,它在刺向地面时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旁边的矮凳立即应声断成了两截。

晏泠音已退到了墙角,一手撑住墙面,一手拔出了袖中的短刀。铛的一声,刀刃迎上了剑刃,她虎口剧痛,迅速换用双手握住刀柄,却依旧抵不住逼近的长剑。

电光石火之间,她和持剑者短暂对视。那人蒙住了头和脸,只露出一双眉骨突出的眼睛。他的眼角没有皱纹,眉毛和睫毛却都是灰白色的,很难辨出年龄。望着她时,他的眸光意外地温和,不带戾气。

手上下的却是杀招。

晏泠音心跳得厉害。她的虎口已经开裂,血浸湿了刀柄,湿滑一片,让她握得更加艰难。就在剑刃几乎抵上她鼻尖时,凌厉的破空声从男子背后传来,那是条系着棱形短刺的白绫,方才和数道白幡挂在一起,并不惹人注意。

这就是葛芜的武器。

男子矮身避开了白绫的一击。晏泠音咬牙使力,趁他手上劲道略松时抵开长剑,迅速翻身滚出了墙角。她反应快,男子反应更快,长剑像是长了眼睛,紧咬着她的脖颈不放。刺啦一声,晏泠音颈边的衣领被剑尖划开,那只还带着她体温的青玉就这样掉了出来,在砸上地面的前一秒被男子用剑身挑起,高高地抛向半空。

不只晏泠音怔了一下——刚刚那一剑若不是接了玉佩,而是刺向她的咽喉,她此刻已然没命了——连男子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的目光从晏泠音身上移开,就那样对着半空露出了恍惚的神色,只是转瞬,棱刺又已呼啸而至,扫上了他的背脊。

血顺着棱上的血槽流下,男子皱起眉,回剑想斩断白绫,但那绫布的韧性极强,轻易斩不断,反倒将剑身给缠住了。就在他们僵持之时,晏泠音忍着膝盖的疼痛跪行两步,险险接住了掉下的玉佩。

苏觅编的穗子还没散,衬着莹莹玉色,愈发红得刺眼。

大厅里闹了这一阵,一屋子的姑娘都被惊动了。原本紧闭的房门一扇扇打开,惊呼声、议论声接连响起,而在其中,葛茵的声音格外突出。她从男子刚出现时便开始发怔,神色古怪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喊道:“詹叔!”

男子和葛芜的动作俱是一停。白绫回卷,男子也顺势收了长剑。他没有看葛茵,只最后瞥了晏泠音一眼,眸光复杂。

又一片尘土飞扬后,男子已不见踪影。他反应机敏,轻功亦佳,葛芜自知追不上,便没有跟出去。她随手抛了白绫,几步上前来扶晏泠音:“嘶,还是伤到了。”

颈边泛起迟来的刺痛,晏泠音没有伸手去摸,但也知那里定然黏糊一片。她看向仍有些失魂落魄的葛茵,试探道:“茵茵,你认得他?”

“是詹叔……我不会认错的。”葛茵声音颤抖,扶着身边的墙壁才站稳了身,“多年没见过他了,我遇到阿姊之前,是他救我出了乱葬岗,还教我武功防身。”

晏泠音皱眉思索。她回忆着方才男子用剑的姿态,试图和葛茵挥舞棍棒的动作对上,忽然心中一紧。记忆里的某个场景与男子的一招一式逐渐重叠,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她不寒而栗。

宋齐的声音隐隐响起,带着爽朗的笑意:“我的修为到底不及师父,这把剑得由他来使,才算是一剑能动天下春!”

*

身材臃肿的老者提着菜篮走在街上。他腰背佝偻,头发蓬乱,一张脸浮肿苍白,隐隐泛着青。手边的菜篮里没有装菜,只放了两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凑近了,能闻到草药的苦气。

这个病恹恹的老头是何时来了蔚州,又是如何在纷乱的时局里活到今日,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旁人对他的唯一印象便是他总出入药铺,每隔几日便会提着菜篮,一瘸一拐地买药回府。

他吃的是什么药?哪里得来的药银?那位幽国来的、势利贪婪的药铺掌柜,为什么对他毕恭毕敬?

极少数对这些问题产生过好奇的人,最终都死得悄无声息。

老者一路都在咳嗽。今日风大,呛得他有些呼吸不畅。或许是腿脚不利索的缘故,他走得很慢,时而会停下脚步,将并不沉重的菜篮换到另一只手上。

他的指尖沾有红色的汁液,那是被碾碎的百日草。

又一阵风从背后卷来,他停步举首,看了眼阴郁的天色。

“公子。”

苏觅没有回头。

他们站在一条废弃的水沟旁,因它太过腥臭,连无家的流民也不愿在此停留。开口的是一位头发灰白的男子,他快得像道黑影,落地时连脚步声也无,对着苏觅撑膝跪地。

“我从泾州逃出,那边暂时还未发觉。想着回幽国前,总要来见公子一面。”

苏觅懒散道:“难为你还记得我。”

他的嗓子已好了大半,这一句说得轻柔婉转,十分好听,却让男子打了个寒噤。

“属下对公子自是忠心耿耿。”

“是么,”笑意在苏觅眼中聚积,他捻了捻指尖的花汁,唤了詹士伦的字,“居隐,你对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吗?”

那一瞬,寒风中有杀意四溢。詹士伦直起身,望向苏觅包裹臃肿的背影。他很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年轻公子已病入膏肓,手无缚鸡之力。

“公子在怀疑我,”詹士伦低声道,“但月前少阁主回幽时,就是我前去接应的。若不是为了掩护他,我也不会落入谢朗手中。”

“你们设计引诱谢初原,让他绕道庸山,”苏觅戴着人皮面具,即便笑时也看不到唇角上扬,显得格外诡异,“就该想到,谢朗不会坐视不理。这计策拙劣,几乎让人发笑。”

“公子算无遗策,这些小伎俩当然骗不过您。但这样也好,”詹士伦斟酌道,“大公子那边人心愈失,公子回幽的胜算就愈大。”

苏觅挑了挑眉:“我何时说过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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