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持笔蘸取金色墨汁,在漆黑的木牌上写下“智蛇”两字。
金色墨汁流丽灵动,好像蜿蜒的蛇形,雪霁呆呆看着“智蛇”两字慢慢变干,仿佛又看到那个眼睛亮晶晶的蒙面少年。
白马勇士带回所有奴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各部族已将这些奴隶视作财产损失。雪霁向蛇图腾部族的人打听“智蛇”的家人,只获得一句:“他没有家人”。雪霁不死心,争道:“‘智蛇’说,他有个很疼爱他的哥哥。”
部族的人却回她:“‘智蛇’是族长捡回来的孤儿,是戎是汉都不知道,什么‘哥哥’?怕不是他自己编的。”
杜撰出来的“哥哥”,从没有家人也不知道身世的少年,选择相信自己,自己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雪霁时常梦到少年对自己说:“我信你”,每一次她都想推开他,让他不要跟着自己,可每一次都会重复走上通往石林的道路,在巨石落下的瞬间,从梦中冷汗淋漓地醒来。
已经过去七日,今日是“智蛇”的头七。
按汉人习俗,要在头七进行祭祀,为亡灵准备好生前好食之物和香烛纸钱,让亡灵口腹满足,用香烛纸钱打点地府阴差,好去投胎。
按西戎风俗,则要将祭品送入河中,世间河流通往幽冥河流,祭品顺着水流送到灵魂永恒安眠之地。
不知“智蛇”是汉是戎,雪霁混合两地风俗,准备了纸钱、香烛、酒肴,还有戎汉两地佳肴装入食盒,独自前往河边祭祀不知身世来历的孤儿。
夜风河雾中,香烛和纸钱燃烧的味道飘散在空中,雪霁跪在河岸,将盛放在草叶碟中的佳肴美馔依次放入河中,看它们顺流而下消失在黑暗中。
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雪霁先以西戎习俗虔诚祈求:“仁慈的神明,请给‘智蛇’温暖与平安,让他的灵魂进入光明与慈爱的永恒幸福之乡,从此摆脱世上纷争与严酷,永享甘饴和欢愉。”
水波漫上河岸,打湿少女裙角,她浑然未觉,继续向冥冥中的未知献上另一种祈祷:“‘智蛇’之死,其罪在我。若‘智蛇’重入轮回,望他自由、健康、快乐;所有此世痛苦,无论奴役、病痛、悲伤,雪霁愿代为承担,不要跟随‘智蛇’同入轮回。”
寂静夜晚,低喃随香烛纸钱的燃烧传出老远。
齐长宁连续几日忙碌,今夜终于告一段落,放松心情沿河漫步,不知不觉走到此处,将虔诚的祈祷收入耳中,他放轻脚步隐于黑暗,看到在河雾中若隐若现的少女。
齐长宁认得她。
那日,他在山冢中大开杀戒,余怒与杀意未消之际,她闯入进来,在暴雨的冲刷下狼狈荏弱,仿佛一支就要折断的花。杀意与余怒尽散,齐长宁不假思索将昏倒的少女拥入怀中,记住了精致完美的脸庞、青白色的匀净肌肤和黑如鸦羽的长睫。
后来自熊爪下救了她,看到凝脂般的背上有三道血痕,他递出手帕。
每次相见总伴随浓重血腥,齐长宁自少女眼眸中看到对自己的惧怕,自此记住那双深山湖泊般清澈幽艳的眼睛,直至雕刻出的青色月神是她的容貌,齐长宁才倏然而惊,这少女竟已如此清晰深刻地印在他的记忆中。
虎兕军之主惯于掌控一切,齐长宁将西戎状况打探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将雪霁打探得清清楚楚,知道她就是齐盛安口中的“飞鹰”。
今夜在此处见她为“智蛇”祈祷,齐长宁隐在暗处,默默倾听,将雪霁的祝祷尽收耳中。
祭品被河水吞没,愿意代“智蛇”承受一切艰辛的誓词也被众神收到,不知不觉间雪霁泪流满面,在河岸驻留良久,直至明月渐西,才起身慢慢离去。
看少女拖着跛足渐行渐远,以杀伐无情闻名天下的虎兕军之主涌起前所未有的奇异情绪。
一根新鲜掰断的树枝刺向齐长宁脖颈,齐长宁伸双指夹住,淡然道:“若想偷袭,就不要带出风声。”
“我以为三兄在发呆,原来是装的。”齐盛安使劲抽拽树枝,齐长宁双指如同铁铸,树枝纹丝不动。
齐盛安放弃树枝,松开手:“三哥,查了这么久,到底有没有找到“老狼”的线索?咱们还要多久才能正式露面?”
齐长宁泰然自若:“急什么。”
“父皇派我们参加祭天大典,要提前谒见大单于大阏氏。”齐盛安想要以真实的十一皇子身份去见一个人,心里是急的,却不想叫三兄小看,于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三兄常年在外,齐都、宫中的消息不如我灵通。”
“父皇急于修补与耆善的联盟,话里话外的意思,谁能娶到西戎‘心上花’,就立谁为储。”
“央珍大居次势在必得,给耆善居次准备了神秘礼物,六哥说只要有这件礼物,必能取悦大阏氏,巩固父皇与大单于的联盟。”
“我母亲自然着急,要舅父准备不能输给央珍大居次的重礼,舅父将魏氏珍藏的‘明月寄’献出来作为礼物。”
“三兄,母亲和舅父都指望我用‘明月寄’讨得耆善居次欢心,将她带回齐都。”齐盛安坦坦荡荡,当着齐长宁的面取出一方白玉盒:“这‘明月寄’在我手中总归不踏实,尽快送出才好。”
“明月寄”是萧氏开国皇帝赐予从龙有功的魏氏先祖之奇珍,被魏氏当作传家宝,由历代家主保管。魏无垢居然从魏无相那里要来了“明月寄”,可见重视。
“收好‘明月寄’,等最后一场比试结束,我们就谒见大单于。”齐长宁对齐盛安手中的魏氏传家宝毫无兴趣,用树枝指向河岸远方:“你去那边看看,刚刚有人在那里祭祀故友。”
齐盛安听得一头雾水:“我去那边看什么?哥,你去哪里?哥,你去哪里呀?”
齐长宁扔掉树枝挥挥手,消失于暗林。
被留下的齐盛安愣了片刻,还是按照三兄所言,往河岸走去。
潮湿空气中残留香烛纸钱燃烧后的味道,齐盛安顺着味道,穿过朦胧雾气找到残留的祭祀痕迹,在垒起的石块祭台上,纸钱余烬前有一块小小黑色木牌,流丽书写两个金色字迹“智蛇”。
齐盛安一把抓起木牌,紧紧盯着上面金色的字迹,心跳剧烈:是“飞鹰”在河边祭祀自己!
齐盛安攥住木牌,沿河岸奔跑起来。
雪霁拖着跛足,穿行于河雾中,水雾扑在面上湿凉。
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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