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清棠有天氏改诏之事,诸方已知。问起原因,大天官道是:桃川乃是昔年会盟之所,唯有世君有资格举礼于此。一时考量不周,望诸位君长海涵。
当日晚,琼华各方国接大荒将于五月二十五日,观兵盛稷的消息。一时琼华内部沸水翻腾。
次日清晨,待事情发酵到暂时安宁、只待引爆的临界点,秋骊山接到玄鸟乌衣的信函,玄鸟乌衣将昨日与儁奕的议事一一上禀:
【一则,袨袀与大天官在陛下与春秋尊上面前修好,然大天官竟欲立储君于桃川,此实乃僭行世君礼制。】
先告状。
【二则,袨袀故有以下考量,幸大天官皆允矣。】
然后就爆了仨大新闻。
改商衡、观兵盛稷、逼废有天氏大天官。
度春秋被炸得外焦里嫩。
度春秋:“……好小子,是真狠呐。”
然后便拿信函去给帝放,无奈道:“你看怎么办吧。”
帝放正在做小竹枝玉风铃,看了一看,略有点懵:“做的确实绝了点。”
“不过也罢了,随他发挥去吧。”
度春秋觉得帝放是不知其中厉害。
与此同时,盛稷皇宫中的赵衡也这么觉得。
为了能跟玄鸟乌衣好好说话,赵衡特意投其所好——知道玄鸟乌衣喜欢手工艺品,所以特意带玄鸟乌衣去繁华的皇城中欣赏和购买各色斗笠。
因为导致云华崩裂的千秋岁始于盛稷皇帝,所以此处自然是监管虚无气息的重地,因而盛社
稷皇城多竹,而民自借物力,多有所造。乃至用干荷、香蒲、桦皮、箬叶等间杂编织竹枝,形成具有美丽规整花纹的笠帽。
玄鸟乌衣果然喜欢。最后挑了两个竹编花器回宫。
赵衡看他心情甚好,便轻声道:“我不是偏袒清棠有天氏。”
玄鸟乌衣笑而不言,只倚靠在案几上,往竹编花器里插花枝。
赵衡温声道:“清棠有天氏的大天官,都是资历名望有坚实基础,才能上位的。而且我听闻,儁奕在前朝今代,都备受爱戴。”
“你这公然用秋骊山逼宫,是不是太……”
玄鸟乌衣笑:“狗仗人势?”
赵衡:“嗯…”
玄鸟乌衣只是笑。半晌,说:“其实我对渊穆也不放心。”
“一来他并非出生于清棠,算是外人。二来,虽则有天氏是推贤举能,但渊穆才从白枣学宫去武安军半年,此时贸然上位,其他有天氏天官能服么?”
又是叹笑一声:“我师哥做人堪称完美,但在政治上如同五岁小儿。”
赵衡不禁地皱眉:“那你…待要如何处理?”
玄鸟乌衣微笑道:“只能看渊穆。渊穆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立储礼上对儁奕让位必定百般推辞。我可顺水推舟,照应儁奕。”
赵衡皱眉:“仇已结下,怕会让人指认你虚情假意、逼宫在先。玄鸟乌衣笑:“那大天官怎么就被逼宫了呢?怎么,清棠要承认屈服于我大荒不成?屈辱到连自己的大天官都保不住?脸面何存?”
“他们不会承认的,自然不会再惹是生非。”玄鸟乌衣慢条斯理道。
“这口咽不下去的囫囵冬枣汤,有天氏就是吞,也得给我吞下肚。”
赵衡无言。
念及他在珠玉里的杀伐果断,最后的帝业成就,也就放心些。
还是想趁他高兴,告诉他道:“我们彻底决裂时的刺杀,不是我安排…”所有我安排的,都不会取你性命,只是希望你重伤退位…我会好好待你。
玄鸟乌衣的眼眸似悲似悯。温言道:“你当我还在乎么。”
赵衡:……
“生死在我,不在他人。”
殿名“清湘”。
一如其名,未至初夏,已有宁静清逸之感。
玄鸟乌衣未去洒蓝春秋午睡,只在殿中安眠。至于是真睡还是装睡,赵衡靠在床头翻看书简,看不出,也不愿再去探究了。
话已说得明白,前世今生,也到此为止了。何况从头到尾是一厢情愿,自始至终是痴心妄想。
竹简上想来是错乱的错金鸟凤篆,竹片偶尔哗啦啦的清响,最终一切静谧无声。
远在千里之外的碎琼中,芳草连绵。
东衡驻马远望,长天空阔。
突然接到小玄鸟的信函,不禁一笑,温声道:“怎的呢?”
却听对方沉默,而后道:【东衡,是我。】
【你回来,他重伤了。他离不开你。】
东衡倏忽睁大了眸子。
而后调转马头,直奔盛稷。
清湘殿中,察觉赵衡远去,玄鸟乌衣总算能彻底放松地睡一晌。
殿外的竹林潇潇飒飒,大约已飘落许多枯叶。这还是最坚韧的花秆竹。
因为此地尚有千年不散的淡薄虚无气息缥缈的缘故,所以竹叶总是不分四季,落而新生——是神木氏的花秆竹在与虚无抗衡。
然而随着年代的远去和历史的失落,盛稷人对皇城竹林的凋落和重生,唯有赞美。多有诗歌如“竹衣旧黄脱,新笋已嫩肥”,“春雨浩荡荡,渠水清溶溶”等等。
便在这细雨如丝的轻轻声音中,玄鸟乌衣陷入了梦乡——也不对,他是清醒的。
师承暗虚,他不会不明白,这是为更强大的暗虚强行召唤入梦境了。
终焉曾对此,为他进行过专门训练,告诫他无论如何要趁早脱离敌人的春秋梦境——
当时他年纪尚小,已经觉得十分奇怪:暗虚们彼此友好,难道还会发生互相以春秋境坑害的事吗。
…总之,终焉只道,学就是了,不要多问。
——此时此刻的玄鸟乌衣只得感佩师父的先见之明。
而后心情平和地——这说明,这只“暗虚”至少隐藏起敌意——走向清湘殿外的竹林。
住在竹林附近,是他珠玉里的居住习惯。虽然能精确感知虚无气息的浓度,但能直观看到,实在是省心省力。
走了半晌,没看到别人,只看到赵衡。
赵衡撑伞,站在竹林中看来。
玄鸟乌衣停步。
目光所及,伞是旧物。灰败的绸丝飘散在风雨中。
玄鸟乌衣已经不觉得所见情境可怜了。人不能总是困宥自己,不然唯有死路。
但他还是走向赵衡。玄鸟乌衣有些无奈,暗虚前辈,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衡微笑着看他走来,说:“我们回家看看吧。”
…什么家。
赵衡自顾自地边走边说:“你一出现在珠玉里,就给我们带来了竹筹测量虚无气息的方法,还用竹林为我们遮挡进攻。”
“我们都觉得很安稳。都说,可算有个安稳的地方了。”
玄鸟乌衣:…这还是感谢帝無吧。
但他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
“你看。”赵衡示意。
那是一些竹节特殊,如同葫芦的竹子。
“盛稷皇室的魂魄明珠,都储存在这里。”赵衡温和道,“滋养神木氏的竹林,祖祖辈辈与皇城下的虚无抗衡。”
玄鸟乌衣一言不发。
他见过太多死亡,也是从不回头的人。濒死时会想起妈妈,还想为她活下去——所以永远不会原谅背叛者。
竹林里,是二三层的竹楼,隐约有熟悉的旧年笑语声。
但玄鸟乌衣知道,他和赵衡是走不进去的。因为这只暗虚不曾见过他们的旧人,所以多半没有形貌。
果然,赵衡也只是在楼外的廊台上拂袖坐下。
玄鸟乌衣有些无奈,俯身看他平静的容颜:“恨我吗?这竹楼里的人,活到最后的没有两三个。”
“恨。”赵衡直言不讳。
玄鸟乌衣笑笑:“时至今日,你也该大梦初醒了。”
赵衡不再言语。
忽然温声说:“再给我折一枝桃花。最后一回。”
“从此我以盛稷全然帮你,也再不会纠缠你。”
玄鸟乌衣心中一松。不禁而笑。
天大好事在此,岂有不应之理。
真正是春秋几千度,而今恩怨消,人生快哉事。
于是,玄鸟乌衣便去竹楼旁的稀疏桃花枝上,仔细挑一枝。
“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最后',是不是多了些?”玄鸟乌衣有点无奈,“不要出尔反尔,好吗?”
赵衡笑,轻声道:“真的是最后。我再不骗你。”
“那你问好了。”
赵衡问:“为什么要送枝桃花给我?”
说的是他十五岁时,因为赵衡坚壁不出,无聊到坐在案几上晃长靴。赵衡忍笑研究沙盘,他突然折了枝窗外的桃花,笑盈盈地回身递来。
而此时二十岁的玄鸟乌衣只在挑选桃花,神色淡然,不曾回身:“因为那时你是我最信任的大哥,自然我觉得最好的,都要给你。”
而后折却一枝开得最为繁美的桃花,回身递给坐在竹楼廊檐下的赵衡。
赵衡的眼眸深蓝如海,独有一种无人企及的刚正和宽厚——就这么颇有深意地看来。
玄鸟乌衣错愕地定住送桃花的姿势。
“阿衡?”
于是梦破了。
春秋光阴轮转,而梦意潮水般褪去。
日暮微光里,东衡的容颜为竹林透露的金光,染上温暖如春的色度。
“——你怎么回来了?”玄鸟乌衣睡眼惺忪地问。
东衡在想,要怎么告诉他这件残酷的事情。
玄鸟乌衣含笑起身,轻声问:“怎么了?”
东衡闭眼,默然道:“'赵衡'回到我身体里面了。”
玄鸟乌衣惊讶了下,而后捧起他的脸,忧切问道:“阿衡…你没有被'剧本'感染罢?”
“没有。放心好了。”东衡打开玄鸟的手。心情不是很好。
东衡背身坐在床边,默然不语。
…他是真的一毫悲伤都无。
“赵衡将盛稷交给我了。”东衡道。
玄鸟乌衣说:“意料之中。”
东衡叹了口气,起身道:“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吧。”
玄鸟乌衣笑了,温声道:“白藕莲子饭。椿笋馄饨。淡蜜松黄饼。”一谈到好吃的就心情不错。
东衡忽地甩袖回身,咬牙质问他:“我死了,你也这样?!”
玄鸟乌衣平静地看向他。
半晌,说:“不会的。阿衡。”
…虚情假意地敷衍到家了。
东衡突然觉得很累。如同玄鸟乌衣,如同赵衡一样的心坎里的累。三四千年的春秋光阴,挣扎着活在世上,试图去触碰温暖,最后伤痕累累,还不得不一直向前走的心累。
玄鸟乌衣叹了口气,唤道:“过来,阿衡。”
东衡只得走过去。
玄鸟乌衣自怀中取出一小青枣瓶:“忘忧。”
“珠玉,赵衡,与你无关。”
“喝了,忘掉。”
东衡一动不动地看他。
玄鸟乌衣叹息一声,有些缓慢地起身来,“我上次在南星号上,怎么说的?”
东衡毫不犹豫地跟他大干一架。
玄鸟乌衣还想尽量减少宫殿的毁坏程度,以免招来禁卫等人。但很明显,清湘殿太过清幽,鲜有人来此。
于是这一场斗殴,变成了玄鸟乌衣一声不吭地挨揍。
东衡殴打他半晌,提起他领子道:“怎么不还手?”
玄鸟乌衣无奈:“我理亏,不是?”
东衡再次殴打之。
两人都没发现,清湘殿外,悠哉悠哉飞过一只小白蝶。见此等景象,直线冲入殿中,一下攥住东衡手腕:“这是作甚!”
乃是舒蝶祈。
东衡只觉千头万绪,哽在喉咙一个字都无法言语,最终只能狠狠道:“你问他!”
玄鸟乌衣:“我无话可说。”
舒蝶祈啧了一声,无可奈何:“小祖宗,你——打又打不过,怎么总喜欢跟这种人玩呢?”
东衡气笑:“我这种人?我什么人?!”
玄鸟乌衣只是笑,笑了两声,真诚看向舒蝶祈道:“哥哥,我——算是体会到帝無的孤独了。”
舒蝶祈叹了口气,半跪下身,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凉手:“琼华现在天翻地覆,终焉王尊不放心你,让我来帮你几年。”
“那你的婚期…”
“无碍。”舒蝶祈温声道,“我对辛酿,千百年都等过了,不差这一时片刻。”
小玄鸟低头,默声道:“谢谢…”
话音方消,忽然颓倒,栽在舒蝶祈肩上。
东衡是不信他能为赵衡伤心至这般田地的,只能是打昏了。
一时之间,也是一言不发,转身走出殿去。
舒蝶祈平静地怀抱从小看大的孩子。半晌,温声说:“想吃什么,祈哥去做。”
“祈哥…”
小玄鸟恍如蚊蚋地说,“祈哥陪陪我。”
舒蝶祈哀怜地垂眸。
“我又做错了。”
舒蝶祈轻声道:“没呢。”
“我想快活。”
“祈哥带你玩去。”
玄鸟乌衣笑一声,蹭蹭他的肩:“帝無不在了,我才信你不会背叛我,我也不会牵连你。”
舒蝶祈叹而无奈:“你祈哥我也要保命啊。”笑问:“想怎么快活?”
玄鸟乌衣笑:“去盗墓吧。”
“你这爱好真是越来越变态了…”舒蝶祈由衷感叹道。
御膳房中,厨师们惊讶地看向走进来的皇帝,心中打鼓,生怕掉脑袋。
东衡默然挽起袖子,道:“打水来。”
御厨赶紧着金盆盛温水,恭敬端来。
东衡洗罢手,用帕子擦擦。便让准备白莲藕、莲子、香椿、樗芽、笋尖、松黄粉、蜂蜜、面粉等物。
御厨小心翼翼问:“陛下今也夜不用枣…?”
东衡看女厨们以各色碗盘摆上食材,问道:“枣花、枣粉,都来一碟。”
而后便将粉白玉藕细细切做碎末,同时将莲子去芯、碾碎煮水,而后将浅绿莲子汤与粉白藕末同蒸。
在这空档里,又去切椿、樗、笋,调以酱蜜,以面粉包刻成麦穗形状的馄饨。烧开御膳房常备的松花乌鸡汤备用。
而后又去准备烤松黄淡蜜酥。也是精细烹调,渐渐地气也消了。
待一蒸一烤将成,东衡便将馄饨下锅,就炉火点燃玄鸟信纸:“在什么地方,滚回来吃饭!”
小玄鸟听上去还挺委屈,跟玩在兴头上被叫回家的孩子一样:【阿衡,我在挖坟呢…】
“你在挖——”东衡立刻收声,皱眉看看一应准备奉承的御厨们,厨师们察言观色、果断告退。
东衡点点头,皱眉道:“先和祈哥回来吃饭。再不过来就凉了——刚刚嚷吃的不是你?”
过不一刻,小玄鸟屁颠屁颠地找来了。
乖乖地和阿衡端晚饭去对面的妃丽殿,不时含笑端详阿衡。
东衡没好气:“祈哥呢?”
“善后呢,待会过来了。”玄鸟乌衣笑而凑来,“好阿衡,你不生气了?”
东衡横他一言。
玄鸟乌衣紧张。
东衡无奈:“我要真跟你生气,我怕气得英年早唔。”看看捂住其嘴的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正色道:“别这么说,阿衡。你要好好活着,千秋万岁地活在世上。”
“那你不气我?”东衡问。
“不可能的。”玄鸟乌衣笑,“我们未来还会有许多理念不同,不会没有矛盾。”
东衡叹气:“你这次对赵衡…让我很寒心…”
玄鸟乌衣默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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