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五十六年,夏中,杨柳微垂,蝉鸣不绝。

那是阿颜第一次遇见裴之焕的时间。

钦天监向沧渊仙山求救,言称人间惨遭恶妖肆虐。钦天监无法应对,特请沧渊仙山派修士下山以助他们一臂之力共同除妖。

阿颜这个时候刚好两百岁,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长恒便打算让她随着自己一起前往钦天监。

那是阿颜第一次去往沧渊仙山之外的地方。

人间美景是什么样子阿颜想象不出来。她自出生起便一直待在沧渊,循规蹈矩地行事。至于父爱、母爱,她更是从未体会过其中滋味。她父母本身就是沧渊强行指对而成的伴侣,彼此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感情。

阿颜第一次明确体会到亲情、关爱还是在长恒身上。她那时才十三、四岁,还是个稚童,总会在每日清晨前往沧渊后山练习剑术。彼时她的手中只有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剑。

练习剑术很累、很苦,但阿颜从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变强。或许这样,她的父亲、母亲便就能多看她一眼。

*

长恒是个怪人,明明才三百多岁却非要将自己变成一个老头模样。阿颜第一次在后山见到他时,他拎着一坛酒,哗哗往嘴里灌。

察觉到了阿颜的到来,长恒喝酒的动作一滞偏头朝着阿颜望去,随后就漫不经心地笑了,“小娃娃。”

他话说的很随意,轻飘飘地,阿颜觉得他看不起自己。便拎着剑指向他,恼羞成怒地道:“你才是小娃娃!”

阿颜年纪小,声音便十分稚嫩。这句反驳的话从她嗓子过一遍,便没了丝毫的恐吓之意。

长恒笑出了声,问:“难道不是?”

“不是!”阿颜反驳。

长恒听得乐呵,觉得有趣,笑着将手中的酒坛扔掉,从树上飞了下来。

远山朝阳欲出,薄雾袅袅,像极了一层层轻纱将原本尽是银朱之色的天空朦胧间变成了大片苕荣。

便就是在这个时刻,长恒落在了阿颜面前,模样一下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年轻男子。

眉飞入鬓,姿色风流,眼中盛满了柔和的笑意。

阿颜震惊道:“你要干什么!你不是一个老头吗?”

长恒柔声解释,说话间,笑意不减,“刚刚那是幻术。”

阿颜吐槽:“那你可真是古怪。”

长恒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转而看见了阿颜手中的木剑,疑惑道:“你年纪虽小,但剑术不错为何不让你父母带你去乘天阁中寻一柄下阶佩剑?”

“要你管啊!”阿颜没好气道。

但她聪颖,知晓眼前这个人没有坏意。因此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眼睫眨了眨,泪水便扑哧扑哧地往下掉落。

这变故让长恒有些措手不及。长恒的眉心紧紧拧起,弯腰,用指腹擦掉阿颜眼角的泪,问:“你哭什么?”

阿颜道:“你管我呢,我就是想哭不行吗?”

长恒哭笑不得,他问:“你想不想换把佩剑?”

阿颜止住眼角的泪,不确信地开口:“你带我去?”

长恒点头。

很久以后,直到拜师大会那天长恒才知道,阿颜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

她那时即便剑术十分优越,即便成为了同龄人之间的佼佼者。但依旧没有长老肯收她为徒。原因只是七人中只能选六人。阿颜还不够出众。

而她的父母在看到这一结果时便选择了离开,独留她一个人站在风玄台上,承受着周围弟子投过来的打量目光。

阿颜成了第一个仍留在风玄台上,却没拜入长老门下的弟子。

长恒此时还只是沧渊仙山的大师兄,论资质他其实还并不可以收徒,但当他看到阿颜站在风玄台上故作坚强的模样。他想,其实提前收徒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身边多了一个会同他拌嘴的人。

阿颜初拜师的那天夜晚,长恒送了她一柄上品佩剑,名曰兰音。是长恒刚迈入两仪境时,他的师父灵进仙人送给他的。

阿颜性子闹腾,但在看到兰音时却乖乖敛了所有脾气,嬉笑讨好长恒,让他把这柄送给自己。

如果说在沧渊阿颜还在意什么的话,第一便是长恒第二便是这兰音剑。

只是可惜这柄佩剑最后断在了明渊洞前。

剑断的那一刻,长恒便知道他和阿颜再无回不到从前在沧渊互相拌嘴、打趣,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

刚至人间,阿颜就觉得长恒是一个撒谎精。

人间夏天炙热,同沧渊仙山上万年不变的春格外不同。一丝丝热意袭身的时候,阿颜十分惊讶。她凑到长恒身边,笑嘻嘻地问:“你热不热?”

阿颜从不愿意称长恒为师父,长恒便也随她。

长恒掀起眼皮瞅她一眼,问:“你热?热的话就自己运转修为驱散热意。”

长恒说的冷冰冰、硬邦邦的,阿颜觉得无趣,不想搭理他。便撑着脑袋朝窗外望去。

街上人群熙攘、叫卖声络绎不绝。阿颜的目光一下子便被画的栩栩如生地糖人吸引住。她伸手朝长恒道:“给我些人间用的钱。”

长恒将一个荷包放在了她的手上,挑眉问:“你要干什么?”

“看到一个新奇的,到时候给你也带一个。”阿颜急不可耐地便要下楼。

长恒笑了笑,道:“我不需要,等下便要前往钦天监了,你别耽误了时辰。”

“不会。”阿颜保证,匆匆便下了楼朝街上跑去。

凑近阿颜才知,画糖人的是个瞎子。他眼睛上系了一截布料,和他衣服是同一个颜色,极灰极素。

此人虽是个瞎子,听觉却十分灵敏。嘈杂的街道,阿颜的步子明明很轻,他却也只能听到。

就只见他唇边勾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声音温润:“姑娘要什么图案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阿颜惊讶,他明明只是个瞎子。

他解释:“男子和女子走路时,因体重和脚纬不同,踩上土粒时发出的声响也会不同。”

但阿颜却不愿相信:“这声音何其细微,你不可能辨得如此清晰。”

对此,男子只是无奈地开口:“因为瞎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只能提高自己的听觉。”

戳中别人的伤心事,阿颜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拿了他插在一旁兔子模样的糖人,问他:“兔子模样的糖人多少钱?”

“两文钱。”

长恒给的荷包里只有碎银,阿颜便以为一块碎银就是一文钱。于是拿了两块碎银递给常云宁。

常云宁感觉到手里的触觉不对,道:“姑娘,是两枚铜板,不是两块银子。”

“所以是给多了?”

常云宁点头。

但阿颜道:“可我身上没有你说的铜板。”

这便有点为难了,常云宁猜测阿颜来历不凡,便思量着开口:“姑娘没有带丫鬟小厮吗?或者是否有人陪着姑娘?”

丫鬟小厮是什么,阿颜不知道。但若是人陪,她想到了长恒。阿颜将手中的糖人放下,朝常云宁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长恒被阿颜拽到摊前看见蒙着眼睛的常云宁时,目光同阿颜对视了一下,意思是说,这人是谁。

阿颜将方才放下的糖人拿起塞到长恒手中,“送你的。”

“送我的?”长恒有些怀疑。

阿颜说了实话:“你给我的全部是碎银,但他只要两文钱,我没法付钱。”

长恒看了看手中的糖人,又瞅了瞅阿颜最后才看向常云宁,问:“找不开?”

常云宁不卑不亢,苦笑摇头道:“找不开。”

长恒点了点头,将糖人重新塞回了阿颜手里,朝常云宁道:“那你便重新画一个,钱就不用找了。”

虽然长恒也不知道一个瞎子能不能画得出来,但见他在此摆摊便猜测多少应是能画的。

“这......”常云宁有些犹豫。

长恒却道:“我们也没有零钱,就这么办吧。”

长恒执意坚持,常云宁无法也只得照做,他问:“公子要什么样式的?”

长恒却转而问阿颜:“你要什么样的?”

阿颜此时已经满嘴都塞上了糖人,睁着大眼睛说不出来话。长恒无奈,道:“和她手中一样的兔子吧。”

那天是他们两人第一次遇见常云宁。阿颜第一次见到一个瞎子还能将手艺活做的如此好。但那时他们都将此当作是同常云宁最后一次的碰面,根本没有想过以后竟还会有如此之多的是非因果。

*

凡间的钦天监虽也是修习术法、修士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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