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儿行千里
后世有一种说法。
——秦的灭亡,不是因为其制度不够先进,反而恰恰是太过于先进,以至于枉顾了时代背景;
没有足够的社会基础和时间积累,以及循序渐进的过程,过于先进的体系、制度,以及‘一步到位’式的核心执政思想,让华夏第一个统一政权:秦,成了拔地而起的空中楼阁。
足够绚丽,却也堪称‘虚浮’。
始皇在,自是凭借个人威望,将这个空中楼阁给凭空托举了起来。
但始皇崩,这个名为‘秦’的空中楼阁,便也就此跌落而下,土崩瓦解。
对于这個说法,刘荣还是比较认可的。
作为一个肉体凡胎的人,刘启可以,也必定会有这个渴望。
“哪、哪有;”
美好到冷血如天子启,都不免为之心动。
听到这里,刘荣不由又是一阵动容,满是亏欠的望向母亲栗姬,又极尽温和的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不早点筹谋布局,待日后那句‘老狗’问世,一切,可就都晚了……”
这,就是汉家的太子储君,能让后世的储君太子,妒忌到酸掉大牙的特权。
“母亲莫哭,莫哭……”
如是想着,刘荣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以较平常稍快的速度,朝着凤凰殿走去。
天子启不抱希望,更多是想借此,来搓搓太子荣的锐气;
“大哥!”
绝大多数时候,汉天子对储君太子的异想天开,都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汉家的太子,哪怕扬言说‘想试试看用嘴吹气,能不能把太阳给吹灭’,汉家的天子,也绝对不会第一时间否定。
说得再夸张一点:刘荣以后出门,就连水流稍急一些的河流,怕是都无法再靠近十五步之内……
“应该也是想看看这么做,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惊喜?”
改变它,等同于破坏固有的秩序,而后构建一个新秩序。
若不是母亲在,当也会扑上前,一左一右抱住长兄。
循声望去,看到三弟满脸怒容;
“小十,不能出任何差错。”
皇长子刘荣,只是当今天子启众多儿子当中的一个;
虽然是最有机会做储君的那一个,但也终归只是个宗亲。
刘荣拿了主意,老二刘德虽有不解,却也是先点头领命,而后才皱眉思虑起来。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又被泪水蒙了眼,只将刘荣的手臂紧紧抱住,强压着声线啜泣起来。
只是比起方才,那满带着感慨的惆怅,此刻却多出了一份凝重。
只默然低下头,不着痕迹的再度伸手,紧紧抱起刘荣的胳膊。
“——甚至就连前几天,栗仓从新丰带了大哥的平安,乃至昨日,父皇颁下册立储君太子的诏书,母亲都还在说:不要再哄我了,我儿,可是生了不测?”
二元执政,是汉家特有的秩序。
除了先进之外,还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扎根于时代、符合时代背景和社会风气,以免政策、制度水土不服。
“王娡……”
“都不要了。”
“嘿;”
才刚落座,便发现手臂被母亲紧紧抱住,俨然一副‘再也不放我儿走了’的架势,刘荣百感交集之下,也只吐出这么一句:母亲,消瘦了……
冷笑着呢喃两声,余光却瞥见两个弟弟已经站起身,俨然一副这就要带人,去绮兰殿找回场子的架势;
“大哥刚从长安启程,宫内,便冒出了王夫人‘梦日入怀’,而后才有小十的流言。”
考虑到太后和天子之间,必然会存在的母子关系,太后这个‘君’,地位甚至在天子之上!
在这个时代,你说后宫不得干政?
说着,刘德也不由侧身看了眼刘淤,又嘿笑着正过头,面带自嘲嗤嗤笑了起来。
对封建时代而言,很多时候,‘不差’便足矣;
这是自己对权力——对独掌天下大权的渴望。
但很快,天子启便反应了过来:这是自己的本能。
“真不愧是你啊……”
‘不差’,就意味着不需要再冒‘不稳’的风险,去寻求‘更好’。
极不安分!
“只是随后,梁王叔就又开始日日血书求援,之后更直接跑来了长安。”
如果这是一场辩论,你的对手恐怕就要持‘天子不得临朝’的论点了。
“老二去找夏雀,从殿里选几个精干的寺人,给绮兰殿送去。”
因为刘荣很清楚:这个话题,不单会得罪太后、太皇太后还有皇后,乃至她们各自的母族外戚,甚至可能连皇帝、连皇帝老爹,也一并得罪进去。
汉家是太后、皇帝二元执政,你说太后不能掌权,那我持对立立场,就说皇帝不能临朝咯?
母亲栗姬,怕是对自己望眼欲穿;
弟弟们,应该也很想自己——至少是很想那段有大哥在,不用为母亲头疼的日子……
“母亲,不是一直想让儿做太子,好让母亲搬去椒房殿吗?”
···
“嗯…这样;”
“什么太子、皇后,什么太子宫、椒房殿——都不要了。”
刘荣也确实想过:如果梁王刘武‘先朝长安’的举动,被坊间曲解为怯战逃亡,应该能为自己省不少事。
就好像自此以后,栗姬便信不过任何人——包括刘荣;
而是只相信自己、只相信抱住刘荣的手臂,才能保证刘荣不会再次远游,更甚是置身险境。
与自己的安危相比,什么争储、夺嫡,什么筹谋布局,都不如一桩流言来的重要。
“让母亲担忧了。”
——方才,刘荣为天子启的最后一问,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刘淤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哮,显然是刘荣不在这段时日,被绮兰殿气的不轻。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
在这个时代,刘荣冷不丁喊出来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无论是有理有据,还是随口喊了个口号,都完全可以被纳入‘胡言乱语’的范畴。
下意识望向身侧,仍抱着自己胳膊的母亲栗姬,却见母亲糯糯崛起嘴,一言不合便又要垂泪。
——有利有弊,所以《不差》。
做成了,国家能多个手段、方略,或是成果;
——什么情况?
——怎么吓成这样了?
感受到兄长用眼神发来的讯息,刘德却并没有着急作答;
就这么嘴角噙笑,眼含热泪,满是感慨的看着母亲栗姬,抱着大哥刘荣手臂又哭了好一会儿。
“梁王叔都‘苟且偷生’跑回了长安,大哥却又迟迟不归,莫说是母亲,就连弟,心里都不免有些担忧了……”
在如今汉家,太后掌政,那可不叫‘干政’,而是叫临朝称制!
连后世那欲盖弥彰的‘垂帘听政’都没有,直接就是临朝称制!
至于其余的出入称警、行文用制,口称:朕、亡称:崩,更是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世人:天子是君,太后,也是君!
“母亲莫怕。”
但在做了太子之后,刘荣却已经成为继窦太后、天子启之后,汉家第三个真正意义上的‘君’。
但在独掌大权之前,必须经过‘镇压太后’的过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已经足以压的太后——如故薄太皇太后那样避居深宫。
如今汉家,尚存于世的诸刘宗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对此,刘荣以静制动作为应对,将梁王刘武没来得及吃下的军功,细嚼慢咽的吃了个干净,才慢悠悠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远途。
只一句话,便让刘荣大致明白了这段时日,宫内发生了些什么。
“是派人到小十身边,然后……嘎!”
“——朝野内外,也开始生出‘皇长子与睢阳遭遇不测,陛下有意立皇十子,方以梦日入怀之说造势’的观点。”
正思虑间,刘德平和的话语声再度响起;
“不过是、是先前发了福,怕失了体态……”
“梁王叔怯战而逃,回长安偷生,大哥久战睢阳,迟迟不归;”
“往后,儿便是想再赴险,也当是没有机会了……”
就拿如今汉家来说:在后世人看来极度落后、极度不合理的二元制整体,却是当下最为先进,同时又最适合这个时代的产物。
有什么问题?
所以,刘荣在过去,从不曾有哪怕一个字,提起过关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话题。
“做了太子,若是再去欺压‘候补太子’,父皇那边,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栗姬如惊弓之鸟,抓住刘荣的手臂便不愿放开,迟迟没能从并不存在的‘失子之痛’中缓过劲来;
皇帝可以独掌大权;
“不过,好在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让我试试……”
“明面上,不也将贾谊的《治安策》,以及‘推恩诸子’的法子给否了吗?”
剩下的,就要看刘荣接下来,能给出怎样的最终答卷了。
怎么都不亏。
“自那以后,无论是吴楚平灭、大哥完好如初的消息,还是大哥从睢阳启程,正折返长安的消息,母亲都全然不愿相信。”
汉家的天子,不能完全没有太后的制衡。
虽然是储君,不像窦太后、天子启那样执掌朝权,但也终归是‘君’。
笑话!
但栗姬不管这些。
——被坊间,乃至朝野内外,在私下里戏称为‘小夫子’的皇次子刘德,说话总是留足余地。
没有太后掣肘,天子启也可以做很多原本想做,却碍于东宫太后而没能做成、暂且搁置的事。
待刘德满带着迟疑,却也强拉着老三坐下身,刘荣才似笑非笑道:“我做了储君,小十在的绮兰殿,就不好再动了。”
“大哥的意思?!”
听刘荣说起自己消瘦,栗姬只下意识一阵心虚,赶忙寻找起托词。
又看向老二刘德,却见温润如刘德,竟也是面色阴沉的一点头!
“只要我儿好好的,这凤凰殿,也容得下我母子……”
“便是小十染了风寒,我兄弟三人都得早晚为小十祈福,免得有个万一,我再沾上个‘残害手足兄弟’的污名。”
“儿,这不是回来了吗?”
“非但回来了,还做了太子呢。”
“就说,是太子派的人,要寸步不离的护皇十子周全。”
在凤凰殿殿门内,碰上正趴着门缝往外看的母亲栗姬,刘荣便带着由衷笑意,安抚着泪流不止的母亲,回到了正殿之内。
感受着这浓浓爱意,纵然是腊月凛冬,刘荣也被一阵莫名的温暖所包裹。
就算没做成,也权当是让异想天开的储君碰碰鼻子,受受挫折,好磨砺一番性子。
但作为汉家的君王,却绝不能将这个渴望变成现实。
只片刻,刘荣便也有了决断,却是深吸一口气,招手示意两个弟弟坐下身来。
“后宫不得干政,只是主导思想而已……”
“便是方才见了大哥,母亲都还小声让弟掐一掐母亲,说要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而是会说:那你试试看吧;
试试看这么做,能得出个什么成果。
老三刘淤,却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一开始,母亲还没怎么当回事,只怒那王娡居心叵测,大哥在的时候不敢造次,大哥一走,就闹出这等事来。”
“——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不能出任何差错!”
老二刘德却是很快便将注意力,从母子重逢、阖家团圆的温情,转移到了正事之上。
听闻二弟刘德此言,刘荣只一阵哑然。
——就连刘德这个‘知识分子’,都觉得让老三带着‘阉虎’葵五去一趟绮兰殿,是应该采取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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