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太子府陷入沉寂。

陈臻的院落最好辨认,那是整个太子府最气派的地方,有人乘着夜色闯进这方天地,月光倾泻,照亮这人的蓝色衣袍。

他身形诡异,躲过无数潜藏在太子府的暗卫,轻而易举来到陈臻的卧房。

床上的人睡得正香,呼吸平稳,来人勾唇。

都说太子臻不善武,平日出行都是靠着那沈家女,这太子府的暗卫也不怎么样,连沈家女一根汗毛都比不上,看来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他挑开床帐,毫不犹豫举起手中尖刀往下刺去,陈臻仍然安睡。

一双手如鬼魅般自被子伸出,闪电般扣住了男人的手,寒刀离陈臻的胸口仅有毫厘,再不得前进半分。

西宥抖开被子爬起来,一只手抓着那人的手,另一只手则撑在陈臻肩上,她呼吸沉静,看向来人。

“你是何人?”

男人咧嘴一笑,笑容中有诡异的寒意渗出,“你猜出我要来?”

西宥冷冷看他,力气加重,骨头碎裂的声音随即在屋子里响起,她伸手接住那把掉落的刀,道:“我问你是何人。”

他的骨头碎了也没有皱眉,反而笑容越绽越大,“我谁都不是。”

“那太好了。”她同样咧嘴,有淡淡的疯感自她笑容中透露出来。

西宥翻身下床,将那人锁在地上,毫不犹豫往下刺,她的白裙再次染上鲜血。

*

太子府毫无预兆燃起火光,于文自卧房出来,元山打听完消息回来,对他说:“回世子,是有人想刺杀太子,不过被沈姑娘就地正法了。”

于文皱眉,“这个时间她怎会在此?你可看仔细了?”

元山点头,“沈姑娘一身血,必是她出的手无疑。”

“太子府也并不安全啊。”于文说着,习惯性看向墙头,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他立刻收回视线,摆手挥退元山,颇有些心不在焉走回房。

沈姑娘已有许久不来,她莫不是忘了他?

*

西宥回到家,发现自家府上也是彻夜燃着灯,她径直往自己院子走去。

沈远扬负手站在她院子前,他一身的凉意,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西宥抿嘴,沉默着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沈远扬转身面对她,不出意外看到她染血的白衣,他的眸子沉下来。

“西西,”他语气更沉,“你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西宥扯了扯她的长裙,莫名感到烦躁,她已经厌倦了不能把裙子弄脏的这一条铁律,她至今仍不明白为何沈远扬要这么要求她。

“爹,这次是有人要对阿臻下手。”她张嘴解释,心里仍不免涌上躁意。

沈远扬无声地看着她,眼底情绪复杂。

西宥叹了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我今晚把它洗干净就是了。”

“在你眼中,那些人命算什么?”沈远扬问,“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吗?”

“我没有滥杀无辜。”

“杀人的刀举起一次,就再也放不下了。”

西宥固执地看向他,“那就一直握着。”

“……”

沈远扬这才明白自己年轻时错得有多离谱,那些年的出征他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离家,这才让西宥有样学样。

怕自己不幸离开人世西宥会被人欺负,所以不遗余力教她武功,怕自己走后她孤苦伶仃被人排挤,便放纵她和那几位身世人品都还不错的少年交友。

到头来他虽然是活着回来了,却得到了一个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且身后有无数人庇护因此无法无天的女儿。

她不怕死。

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没有人能做到运筹帷幄,她却相信所有事都在她的掌控下,这种人一般是聪明到了极点的人,然而历朝历代,这种人都活不长久。

因为极度的自信即是自负。

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哪怕碌碌无为,只要不像他一样在战火连天的时代疲于奔命。

她怎么就不懂呢?

*

西宥抱着锦盒上了西院,再次跑空,她忍无可忍,杀到陈臻面前,问:“世子文人呢?你不是说在西院吗?!”

陈臻护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回答:“原来的院子收拾好了,他又搬回去了。”

西宥气呼呼地踹他,“那你不早说,看我跑来跑去的很好玩吗?!”

她转身欲走,陈臻在她身后叫住她,他手里拿着一罐东西,“你拿回去抹手上,我猜你夜里又被罚着洗衣服了。”

西宥接过去上下抛着玩,轻哼一声:“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等忙完,我给你买福祥斋的糕点赔罪。”

西宥挑眉,努嘴道:“行吧,你忙完差人来叫我。”

她说完,欢快地离开。

陈臻笑着摇头,目光落到案前的文书上,视线顿沉,他着手挑开上方覆盖着的书,抽出底下的纸来。

大虞朝明文规定,有出征准备的将士无需守孝,以绵延后代为重。

这是出于对一个家族能否不断代而做出的考虑,在战火纷飞的那个年代,死的人比活的人多,没有人有心情考虑守孝,他们想的多半是他们这一走,归期不定,必须要为这一脉延续香火。

时至今日,这条规定仍然没有废除,因为大虞还有仗要打,还要死很多人。

安平侯贺执墨,恰逢及冠之年,身上战功赫赫,执掌一方军队,若是大虞需要,他必将拨军出征。

陈臻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将军,讨厌有本事的将军,讨厌……有意求娶西宥的将军。

*

元山正在接受校验,前些天那名刺客无声无息潜入于文房中,长平军中有人表达了不满,羽卫副统领丘荣收到指示,连夜策马而来。

爹的,他可太兴奋了!

元山统率羽卫太久,是时候让位了,他丘荣蛰伏这么久,就为了今天!

他!丘·誓死守卫世子·荣,今天就要打败元山,成为站在世子身边的第二人!

元山瞧丘荣拿出他那把重剑,嘴角抽搐,“你特娘的这是想要我死啊?”

丘荣这把重剑轻易不出场,一出场必见血,毕竟他这一剑下去轻则脑震荡,重则不治身亡,战场上谁见了他这把重剑都怵,见他跟见鬼一样。

丘荣兴奋龇牙,“快来吧首领!我还急着回去交差呢!”

是急着把他顶下去吧……

元山抽剑,对着他的长剑发愁,这还打个毛啊?

于文静坐在一旁,抬手捏了捏眉心,昨夜又做梦了,他今早险些起不来。

“开始吧。”他淡淡摆手。

丘荣手持重剑劈来,不须使什么招式,也能让元山耳目一震。

太吃亏了!

当着世子的面,如果他真的落了下风,恐怕就真的要收拾包袱回去南部了。

元山咬牙,他才不要回去!!!

两人战得愈发激烈,于文轻轻摇头,端起桌上茶杯。

余光中瞥见墙头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文侧头去看,不期然撞进少女晶莹的双眼。

西宥双手扒着墙头,只露出一双偷窥的眼睛,见于文看过来,她弯起眼,似乎在笑。

她来了。

于文莫名觉得委屈,转瞬又觉得自己的委屈来得莫名其妙。

她并不想打扰正在激战的两人,只静静地扒着墙头偷看,似乎是觉得累了,她露出了一个头,半边身子挂在墙上,只有手臂在撑着。

于文起身走过去,朝她伸手,“要下来吗?”

她笑嘻嘻的,问他:“你又要叫元山吗?”

于文轻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姑娘明知道我上不去的。”

丘荣一个踉跄,刀偏了几分,他瞪大双眼去看元山,眼底写满震惊,什么?谁上不去?上不去哪?是那堵墙吗?啊?

元山已经见怪不怪,他打心底里感谢西宥的到来,丘荣这回可算是要栽了,毕竟他还没见识过世子的一番鬼话。

西宥眼珠一转,笑着说:“世子文,我有东西给你。”

于文好笑道:“是什么?”

她指着丘荣手上的重剑,说:“但我要玩一玩他的重剑。”

于文扭头看了眼面目狰狞的丘荣,不置可否,“那你要给我什么?”

西宥两手一拍,“你等着,我拿给你!”

她说完,人往下跳,院子里的人再见不到她。

丘荣痛苦跪地,再无法举起重剑,要不是元山还在看着,他真想以头抢地。

天娘啊!他就这么被卖了!这是他们赏罚分明的世子吗?呜呜,他的剑……

元山摇头,可怜的娃啊。

西宥抱着锦盒翻身过墙,稳稳落地,元山照旧在后面鼓掌,西宥笑着回应:“谢谢元山!我以后会更加努力!”

她把盒子递给于文,疑惑地看向元山,“你们分出胜负了?”

丘荣仍然跪地不起,元山抬脚踢了踢丘荣,看出他已了无战意,他便点头,“是的,他大败。”

于文着手欲打开,西宥连忙伸手按住,“等晚上你自己在房间里看不行吗?”

于文笑着点头,“好。”

西宥呼出一口气,差点暴露了。

西宥咧嘴看向丘荣,“世子文已经答应我了,把剑给我吧。”

丘荣咬牙,把剑递过去,说:“非是我看低姑娘,实在是我这把剑太……”

西宥轻松拿起重剑,还左右手拿着掂了掂,见他没下文,追问道:“你这剑怎么了?”

丘荣表情崩坏,他抬手捂脸,呜咽道:“没什么!”

西宥偏头看于文,“我可以用这把剑和元山玩吗?感觉会很有意思。”

于文摇头,“不行,刀剑无眼。”

西宥伸手打断他,“其实我还给你带了样东西!”

于文挑眉,勾起唇示意她往下讲。

“但你得让我和元山过几招。”

沈姑娘眉眼弯弯,嘴角分明就擒着坏坏的笑,这是她要做坏事的征兆,可她的脸很乖,是极具欺骗性的乖。

她给他带了什么呢?

于文垂眸,这么多天不见,她会给他带什么呢?

要答应吗?

“世子文?”她又在唤他,语调上扬,像请求,又不像请求,她从来不会征得他同意再做事的。

……是撒娇。

于文轻笑出声,抬手掩唇,道:“你还带了什么?”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西宥得意弯唇,眉眼轻眨,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她眼中闪烁,她的笑比头顶的艳阳还要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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