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曲水院。

济善堂的方大夫一路小跑过垂花走廊进了屋,药箱一撂,奔到软榻跟前检查起谢成烨的伤口。

却见肩胛处已按压上一块布巾,止住出血。

“是我包扎的,从前跟在娘身边,学了些简单的伤口处理之法。”

沈曦云坐在屏风边的梨木凳上,咽下一口枣茶,解释道。

当时在马车里,谢成烨不知是被吓住还是怎得,丝毫没躲,导致伤势瞧着比她上辈子还要严重,月白的锦袍衣袖被染成红,鲜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委实可怖。

他还毫不在意似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还是她想到娘说的救人为先,驾车回府路上,自车里找来一块干净布巾,简单处理伤口后包扎。

方大夫颔首,“包得不错,有曹大夫昔日三分功力。”

接着命医童从药箱里找来坐拏草制的止痛药、精铁小刀及银针,道:“这位公子,你肩胛处伤口狭长,又是被粗铁刀刃所伤,我需要剔除伤口周边的污物,防止污物浸入伤口,染上其他病症。且服下这药,我便开始清理了。”

谢成烨脸色苍白,阖目,拒绝了递来的止痛药,“不必,请大夫直接处理吧,我能忍受。”

“这”方大夫啧啧称奇,“我行医多年,头回儿见这么不爱用药的病人。若没记错,上月那个昏迷被送到医馆,结果药半点灌不下去的人也是公子你吧。”

沈曦云手里茶碗打个旋,替他答了,“是,人是我让送去的。”

济善堂是从前娘在时,和她好友方茂方大夫一起创办的医馆,设立于建元初年,迄今十年,堂内坐镇有十余名大夫,在江州城有口皆碑。

平日沈府上若有什么病痛都是请济善堂大夫就诊,因此救下谢成烨那次她自然是把他送去济善堂,没想到竟然两回都撞到方大夫手上。

“既然公子执意不用药,那我就直接动手了。”

言罢,方大夫手起针落,小心之中是多年娴熟技艺带来的迅速。

方大夫手法虽然熟练,但针刺刀刮间都牵动着伤口周围的神经,让谢成烨眉头微蹙,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落入衣襟之中,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紧紧抓住软塌边的扶手,修长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曦云撇开眼,初遇救他那回,他人在医馆,自己没见过他疗伤的场景,因此这回是前世今生第一次,她看着谢成烨在她面前受伤并治疗。

她捧起粉彩茶杯,又灌了口温热的枣茶,感慨这人,怎么就这么能忍痛呢。

去岁在医馆治疗那次,她就有所耳闻,馆里议论这位倒在山间的俊公子是个戒备心强的,昏迷时,三个药童合力想把他嘴掰开喂药都不成功,愣是耗到他醒来后自己喝下了,治疗期间,更是一声疼也没喊。

正想着,方大夫已处理完毕,最后取出一瓶特制的止血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又用浸有消毒草药的纱布覆盖伤口包扎。

“伤口虽深,所幸未伤及要害,修养个七八日,约莫就大好了。”

说完,用备好的笔墨,开了个内服的方子,“黄芪、当归、白术,都是些补气养血、消炎止痛的药物,公子既然娶了窈窈,为身体着想也该按时用药。”

医治结束,方茂的心情松快下来,话语也没那么严肃。

沈曦云没料到方叔用她打趣起来,连忙放下茶碗起身,邀方叔到屋外,“前几日翻娘的医书,看见个药方子,想向您讨教”。

出了院门,沈曦云伏身行了个小辈礼。

“特意请方叔出来说话,是有一事相求。”

方茂搀起她,“窈窈,我看你长大,和你娘又是至交好友,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沈曦云道:“屋里那位郎君上月被救后失去记忆至今未好,我心中忧虑,不知道方叔可有什么医治的办法。”

她思来想去,让他尽快恢复记忆,弥补自己挟恩图报造成的错误后平稳和离,是最妥当的法子。

上辈子谢成烨在民间待了三月,一直不曾恢复记忆,她反思是自个寻医问药并不积极,才把事情搁置了。

如今她主动找到方叔询问,便是想好好给他治一治。

方茂“嘶”一声,摸了摸胡须,细细思索,“上回我在医馆看,这位公子主要受外伤,按理不该出现失忆的症状。”

他背手,在廊道踱步,“若真是至今未好,要么是奇毒,要么嘛,就是少见的离魂之症。”

见沈曦云露出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我也只是从前在古书上见过相关病例,对此事也不大了解。”

“不过”他补充,“或许有一人对此有过研究。”

沈曦云闻言一喜,语气带着几丝急切,“是谁?”

“神医章典。”

直至送走方大夫与医馆药童,沈曦云都分心沉浸在上一世的记忆中,挖掘章典的身影。

未听见此名时,无甚印象,可得了这个名字后,她才模糊忆起,上辈子她进京,从宫人仆役的议论里,听过这个名字。

——“多亏了章神医治好王爷。”

自繁杂琐碎的记忆片段中翻到这句话,她右手食指轻点门扉,方叔口中的章典和上辈子治好谢成烨的章神医约莫是一个人,那希望当真寄托于他身上了。

想到方叔说章典正游历寻访于江南一带,她唤来景明,吩咐以沈府的名义知会客商、劳役帮忙寻人,“便说,找到后,必有重谢。”

沈曦云无意将这事瞒着,她为她名义上的夫君寻医,名正言顺。

有了能治好谢成烨的医者,和离之事总算有了盼头。

转头看见曲水院侍候的小厮把谢成烨换下的带血布井收拾拿出,她本放松些许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方才撞上流民侵袭,她惊魂不定没有细想,现在看,这事分明里里外外都透着怪异。

前世明明是出发路途上出的事,为何半日过去,在他们回府的路上还是撞上了?

难道……

她猛然窜出一个念头,叫住小厮。

“你可知今晨南十字街有没有出什么乱子?”

小厮低头回话,“大小姐,没听说过有。今日南十字街应当也就您和姑爷刚遇到的那一场乱子。”

前世官府在那场骚乱中姗姗来迟,事后凭着行人指证倒是抓住几个流民,审问之下供述说是为了抢夺金银才对路过的沈府马车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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