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绕过两道门帘和堆着柴火的后院,郁竺来到一间厢房。
那婆子将茶水斟满,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朝着郁竺说道:“雷都头正赶来此处,你且稍安勿躁,稍等他片刻。”
郁竺颔首。
她赌对了,这间黑澡堂的幕后“保护伞”就是雷横。
雷横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原著里,他将刘唐误捉了送给晁盖拿了十两赠银,后来刘唐追要,雷横死活不给,二人大打出手。
当时读到此处,郁竺就觉得他有些贪财,实在不符合好汉的行事作风。
今日一看,果然如此,连身边的人都评价他“悭吝”。
不过他的吝啬,实在是有原因的。
雷横是铁匠出身,早年生活贫苦,曾开设过碓坊,杀牛放赌等违法的生意也都做过。
后来上了山,同样一起私放宋江的郓城县都头朱仝,排位却比雷横靠前很多。个中原因,除了个人能力外,恐怕雷横的性格因素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只不过郁竺没想到,他爱财到了这种地步,连黑澡堂子都有他的份儿。
正想着,一个紫棠色面皮,长着扇圈胡须的男人推门而入,嚷嚷道:“晁天王别来无恙?小弟心中挂念得紧呐!”
待那男人看清郁竺是个女子,顿时收住了话,满脸狐疑。
郁竺不等他开口,便抢前一步,拱手道:“雷都头安好!我乃梁山泊晁盖哥哥麾下一员头领,郁竺是也,江湖上人称‘女管仲’。今日与表兄武松,遵晁天王之令,特来山下,欲向都头献上薄礼,聊表谢意。”
郁竺这话信息量太大,雷横瞪着绿豆眼反应半天,这才拱手道:“久仰!久仰!”
果然,外号是好汉行走江湖第一必需品,郁竺上下嘴唇一碰,给自己扯了个“女管仲”名头,还真把雷横唬住了。
雷横虽对武松的大名早有耳闻,至于郁竺却是陌生得紧。
听闻郁竺自我介绍,他便上下将其打量一番,心中暗赞道,这晁盖果然手段非凡,竟能招揽到这般花容月貌的女中豪杰上山做了军师。
只是,他已晁盖已有些日子没有来往,晁盖如何想到此时遣这二人来送谢礼?
况且,他还听闻那武松可是被刺配到孟州去了。
思及此处,他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坐下,话里却有言外之意:“武松兄弟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前些时日听说兄弟手刃了那对奸夫□□,虽觉惋惜,却也敬佩不已。不知我武松兄弟何时投了梁山,成了晁天王麾下猛将?”
郁竺早猜到雷横必有此疑问——他一介贫苦铁匠能做得都头,必不只是膂力惊人,定然也是有些头脑的,且兼着黑白两道,自然也是谨慎之人,不会对她的话全盘相信。
为此她自然早已编好一套答案,从容回道:“我兄长武松,自被刺配孟州,曾替那地界上的一位豪杰,唤作金眼彪施恩的,驱散了恶霸,夺回了一座酒店。却不料因此得罪了当地的官绅张蒙方,被他设计陷害,下了大狱,又被发配恩州。那张蒙方,害我兄长不成,竟还妄图在路上买通解差,取了兄长性命。”
“我本是孟州人氏,幼时随父亲读过几年诗书,双亲亡故后,便独自代写书信为生,勉强糊口。闻听我表兄被发配恩州,便一路留心跟随,直至飞云浦,见那解差欲行不轨,便及时出手施计救下我表兄。表兄哪里容得下那两个解差,将他们两刀砍作四段。因怕被官府追捕,我俩便一路向东,逃至梁山,投了晁天王。”
“晁天王为人仗义,对我兄妹二人多有照顾。只可惜我兄长一路颠沛流离,受尽磋磨,高热之下,昏厥过去,醒来后,竟成了哑巴。”
郁竺的谎话半真半假,细节穿插得恰到好处,雷横当下已经信了六分,在心里感叹道,堂堂打虎英雄,落得如此凄惨,嗟呼!嘴上却道:“梁山不失为安身立命的好去处,我兄弟也算苦尽甘来了。”
郁竺轻轻点头,接着又详细叙述起上梁山后的种种经历。雷横正有意试探,于是二人相谈甚欢。
一番深入交流后,雷横见她对梁山众人均了如指掌,连自己当日和晁盖交往的细微之处也知之甚详,终于对郁竺“梁山头领”的身份不再有疑。
眼见雷横的神色逐渐放松下来,原本有些微耸的肩膀渐渐下沉,交叉着双臂,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郁竺这才缓缓切入正题。
“正如此前所说,此次下山,本欲为都头献上薄礼,而今却有一事,不得不如实相告,还请都头恕罪。”郁竺作揖,正色道。
"郁头领此言差矣!"雷横急慌慌地以手虚扶郁竺正欲施礼的臂膀,"头领何罪之有?况且我不过郓城一介微末小吏,岂敢妄谈宽恕二字?"
郁竺依旧将姿态放得低低的,解释道:“我本奉晁天王之命,携金银若干,专为酬谢都头昔日对天王之恩。谁曾想,昨日歇脚于城外,竟遭贼人窃去金银。我和兄长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天王复命,只得先在这县城之中落脚,徐徐图之,誓要寻回失物。”
郁竺很明显地看到,自己说完这话,雷横嘴角的笑意瞬间敛去了。
只见雷横半响说不出一句话,不知是否在心疼那本该属于自己、却意外被盗的金银,良久才干巴巴挤出一句:“头领无须挂怀,皆是那可恶贼人作祟。”
雷横的心,简直在滴血,他知道晁盖非池中之物,所以当初晁盖劫取生辰纲事发时,他冒险私放了人,就是想落个大大的人情。
如今,晁盖果然是知恩图报,派人送些金银下山,只可惜啊,自己终是与这些金银无缘。
也罢也罢,此番金银未能收到,晁盖终究是欠自己,日后必有厚报之时。
雷横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却听见郁竺再度开口。
“只是不想这事情,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雷横刚沉入谷底的心绪,又被猛然提起:“莫非已寻回?”
郁竺摇摇头,高深莫测:“不全然。”
“啊?”若是雷横知道过山车这个东西,就该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郁竺将自己已空的茶盏斟满,又替雷横添了茶水,这才缓缓道:“都头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我和兄长原本想在此处暂且休息一下,再去追寻,不想听店里的干娘说,店里来了个青年富户,只身携带众多金银珠宝,现她们已将此人拿下了。”
“此人实在可疑,若是普通富户,哪个出门不是仆役成群,又怎么亲自携带着众多金银细软?为此,我断定,此人定然就是盗窃我等财物的歹人。”
“为此,还请都头恩准,将此人带来给我辨别一二,若真是此人,我就将其带上山去,交由晁天王发落,那些财物,本也是为答谢都头所备,自然就当是物归原主了。”
雷横听了郁竺这番话,有些郁郁不快,原来金银只是从自己的一个口袋,到了另一个口袋。
先前听闻伙计来报,道是擒了一富户,又有郁竺前来献上谢礼,他还道是双喜临门,有两份收获,却不曾想,竟是同一桩事。
观察到雷横的面色,郁竺从袖袋里掏出十两沉甸甸银子:“些许薄银,权作我兄妹二人向都头赔罪之礼。此番变故,实属意料之外,还多亏都头手下之人得力,捉住了这盗贼。”
郁竺一番言辞,巧妙地将雷横私下开设黑澡堂的事情,转化为英勇缉盗。
雷横岂会不明郁竺话中的玄机,未做丝毫推辞,欣然笑纳,将那成色上佳的十两纹银稳稳收入囊中。
也罢,便再卖晁天王一个顺水人情。
于是,雷横吩咐那两个婆子将富户捆好带到此处。
趁此间隙,郁竺向雷横告假,找到男浴里还在呼呼大睡的武松。
“兄长醒醒,这家店是个黑店,专谋财害命,在我们此前还绑了个青年富户,我刚巧编造了些言辞哄骗了那店家,使其松懈,方能救人。我等速速带上那青年,离开此处。”郁竺语速飞快,尽量用最简单的话,将现在的情形概括了下。
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武松:“?”
“哦对了,兄长什么话都无需说,无论那人问你什么,都不要开口,记住了。”郁竺又叮嘱道。
这会儿武松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郁竺已筹划了一场大戏。
虽不明其中细节,但经过鸳鸯楼一事,武松深知郁竺智计过人,此事必有她的考量。
刚想开口应承,却又想到郁竺说的“不要开口”,武松连忙将嘴抿紧,点点头。
和聪明人说话确实轻松,武松反应之快出乎郁竺的意料,先前她还担心要好一番解释,如此看来,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待郁竺和武松出现在厢房里时,雷横已经将那富户带到了。
那富户看着颇为年轻,面皮白净,身着锦衣,衣襟绣纹繁复,此刻双眼紧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唉,我手下那些鲁莽之辈,行事不知分寸,又将这贼人药晕了,要不头领在此稍等,我使些手段,定叫他醒来。”雷横略带歉意,拱手言道。
这个富户此前被迷倒,也未绑结实,药效一过,他就自己醒了,才在暗室里敲击墙面,试图引起注意自救。
谁知那俩婆子见此人醒来,生怕雷横怪罪,又下了猛药,将其弄晕。
此举正中郁竺下怀,此前她还在担心,万一这人愚笨,看不出自己存心救他,矢口否认,自己还得费一番功夫完善说辞。
如此昏迷不醒、口不能言,正好。
于是郁竺道:“无碍,我兄长天生神力,扛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等还得尽快回山,向天王复命,便不麻烦雷都头。”
“也好。”雷横点点头,将视线落在武松身上,只见此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便拱手道,“久闻兄弟打虎威名,如今一见真是相逢恨晚。”
武松:“……”
郁竺连忙给雷横使眼色,雷横这才想起郁竺说过的,武松遭遇变故,早已“口不能言”,心里一叹,面露怜悯之色,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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