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的初雪下了一整夜。鹅毛大雪自空中飘落,青石板路上渐渐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行人走在路上,留下一串串被踩得厚实的雪脚印。枝头沉睡的白雪被树下的脚步声惊醒,“簌簌”落了一地。整座小城一夜之间就换上了银装,美不胜收。

玻璃江表层的江水也被冻得结实,但冰面之下,依旧游动着许多鱼群。若是有人眼神不好,走到了玻璃江的冰面上,那绝对要载一个大跟头,在玻璃江的冰水里泡得直哆嗦,扑腾老半天,才会被偶尔路过的行人捞起,帮着送回家去。

“铛铛铛,铛铛铛”,此时,眉山人人都不敢走近的玻璃江边,阮大郎正拿着铁凿子和铁锤子在敲冰。好不一会儿,玻璃江上才出现了一个冰窟窿。

阮大郎摩擦摩擦双手,往手上呼了几口热气,喜道:“总算凿成了。这天寒地冻的,水面都结了冰,想弄点鲜鱼都难,更不用说河虾河蟹之类水产了。”

阮大郎以捕鱼为生,他们这些渔人,一年四季中最发愁的就是冬季。因为水面结冰,无法撒网捕鱼,顶多在冰面凿个洞出来垂钓,聊胜于无。

听说北边的辽人因为缺衣少食,哪怕冬天也会大规模捕鱼,他们管那叫做“捺钵”。不过,这也是他听一个从北边过来做生意的皮货商人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这些做生意商人嘴里没几句真的。

若不是得知苏小神医元宵之后就要离开眉山,想送几尾鲜鱼给苏家,聊表心意,他今日也不会出来冬钓。阮大郎的娘子今年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恨不得每日都在家里陪他着他娘子和乖儿子。

去年他娘子孕中得病,多亏了苏小神医诊治有方,这才保住了大人小孩的性命。昨日苏家的采莲到早市上采买食材,说是家中小郎君想吃鲜鱼,结果在早市转了一圈,愣是连鱼尾巴都没见着。阮大郎听说了这事,今日一早,便来玻璃江凿冰垂钓了。家中并不富裕,也不能回报给苏小神医什么贵价之物,也就只有这一身钓鱼的本事能拿得出手。阮大郎便想趁此机会,再向苏衡表达谢意。

“哗啦”一声,阮大郎及时扬起钓竿,一尾大鲫鱼破水而水,被甩到了冰面上,两边鱼鳃还在一张一合地翕动着。

“看来今儿运气不错,这尾鲫鱼得有四斤多了。”阮大郎收了钓具,提着大鲫鱼高高兴兴地往苏家送鱼去了。

纱縠行苏家家中,气氛却有些低迷,全无过年的喜庆。

“阿兄……”自从偶然听到苏洵与程氏之间的对话,得知自家兄长过了上元节便要动身,随贵生道人离开眉山,苏轼就一直闷闷不乐,黏苏衡也黏得越发紧了。虽然舍不得兄长,但是苏轼却没有说一些挽留苏衡或者央求苏衡不要离开的话。去岁除夕,兄长就在自己跟前倒下的场景,苏轼仍然历历在目。他生怕苏衡心疾复发,再次昏迷不醒。

“阿兄,那白胡子老头只说你要入道,方可免受病痛,又没说一定要拜他为师。不如,你别跟着那个白胡子老头了,选一个就在咱们眉山的道长拜师,不行吗?我觉得咱们天庆观的那个胖胖道长就不错!”苏轼眼珠子咕噜一转,想出个歪主意来。

“别胡闹。既已拜师,怎能轻易背叛师门。”苏衡轻声斥道,“还有,不许给人乱起花名。”

白胡子老头指的是他师傅没错了,天庆观的“胖胖道长”又是谁?苏衡回想了一下,眉角隐隐跳动。他二弟说的该不会是天庆观的肖住持吧?那位肖住持生得膀大腰圆,确实——很有福气。

“阿兄……”苏轼两眼泪汪汪,把头往他兄长怀里一埋,拒绝起来。

“好了,别撒娇了。我只是未来几年会跟着师傅四处游医,等我医书大成,师傅宣布我能出师了,我或许会选择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开一家医馆。”苏衡轻轻拍着苏轼的后背,柔声道。

“那阿兄你会回眉山开医馆吗?”苏轼闻言,抬起了头,眼角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很可能不会”,苏衡想了想,解释道,“眉山太小了,不需要那么多医馆,有林家医馆和秦家医馆便足够了。要成为一名好郎中,需要多实践,我想去更大的地方看看。”

“更大的地方?天底下最大的地方就是京城,阿兄是想去京城开医馆吗?”苏轼问道。

“有这个可能”,苏衡点头。

“那我以后也要去京城!阿父说了,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想去京城面见天子,参加殿试。我长大以后也要去京城,等我考上状元,我要骑很高很高的骏马,威威风风地游街!阿兄,你要在京城等着我!”苏轼“口出狂言”,还伸出小手指,要与苏衡拉勾。

状元啊……苏衡默默回想了一下前世好友为他讲述的“东坡事迹”,笑了一下,伸出尾指勾住了苏轼的手指:“好,一言为定。”

·

“上菜咯上菜咯——”青枝喜气洋洋地端着热腾腾的年菜,一碟碟地摆上桌。

除夕年夜饭照例仍在苏家老宅中进行,采莲一大早便与老宅的厨子们在厨房里忙活起来。阮大郎送来的那尾大鲫鱼,鱼头被采莲拿来红烧,鱼尾被拿去熬汤,鱼身的肉被她刮成鱼蓉,做成了苏轼喜欢吃的鱼肉丸子。

“咦?这鱼是从哪儿买的?我今早也去逛了早市,根本没有鱼贩子出来卖鱼。”杨氏见青枝接连端出了红烧鱼头、豆腐鱼尾汤和酥脆炸鱼丸,不由得奇道。

“这是阮大郎送的,衡儿曾经给他娘子治过病。他听说我们家到处采买鲜鱼却买不到,便专程从玻璃江钓了一尾鱼送过来。”程氏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说呢。”杨氏点头。

苏坐在主位上的苏序嘬饮了一小口苏洵带来的青梅酒,满意道:“不错,就是这个味儿!”

“这梅子酒去年便酿好了,又埋在院子那株梨树下大半年,今儿一早才挖出来的。阿父您喜欢便好。“苏洵知道苏序就好一口好酒,因此每年都会精心挑选一坛独特的酒水当做给苏序的节礼。

大人们在饭桌上谈笑风生,小辈们的注意力则主要放在面前这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上,一个个都埋头苦吃,压根顾不上说话。

酒足饭饱,残羹冷炙被撤下,换上了琳琅满目的时鲜瓜果、香糖果子、还有瓜子儿茶水等。苏家老老少少十数口人围炉夜话,闲坐守夜。

就连最小的苏辙也精神得很,平日里这个时辰苏辙早就犯困,沉沉睡去了。今夜倒是全无睡意,兴奋地看着哥哥姐姐们嗑瓜子儿闲聊。

“对了,三郎,等过了元宵,你是不是就要跟你师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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