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之险,天下闻名。
贵生道人决定带着苏衡走水路出蜀地,必然需要经过急湍飞流,险象环生的三峡。自瞿塘峡至巫峡,最后出西陵峡,这段江流足有七百余里。七百余里的江段能隐伏多少危险,就连身手最为敏捷,技艺最为娴熟的船夫也不敢言说。
船行水上,人坐舟中,日升又落,月盈复亏,置身茫茫江面,恍惚间,有时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年。自眉山玻璃江出发,船行了不知多少日,终于能看见瞿塘峡。
贵生道人从行囊中取出包裹得很是仔细的香炉与香,吩咐苏衡用船上的旧桌案,搭建一个简易的临时祭坛。
三峡天险,过三峡者九死一生。因此,行船进入三峡之前,人们往往要焚香祷告,乞求上苍庇佑船只平安过江。等出了三峡,人们还要焚香谢神,同时庆贺自己“逃出生天”。
苏衡在贵生道人的示意下,默默点燃降真香。火舌往下吞噬香木,香烟袅袅直上云霄。
贵生道人今日特地换了一身新道袍,香烟一起,便默念祝香神咒:“道由心学,心假传香。香热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佩临轩。令臣关告,径达九天。”
传闻,真正的降真香出自黔南,与杂香拌和共燃,可以引得仙鹤降临。苏衡无声地望着香炉中的降真香烟袅袅直上,在湛蓝的天空下幻化出不同的形状,耳边是贵生道人颇有韵律的诵经声。
贵生道人长须白发,穿着一身用金线勾勒出星辰日月的道袍,临江而立。初春的寒风猎猎吹来,送来清浅的花香,却不知这飘香的春花真身在何处。穿着简朴的船夫用一种很是崇敬的神色看向这边,满目虔诚。
苏衡轻眨长睫,默默看了一眼贵生道人。嗯,衣袂翩翩,仙风道骨,仿佛下一瞬便会羽化登仙,与平日里那副不修边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截然不同。
“……皈依天地水官,水府众圣,即使风恬浪静,水途安妥,舟航载稳,绳缆监牢,所谋顺遂,诸圣拥护,万神赐福……”
前世,苏衡的师傅也是一位道士,因此他对贵生道人持诵地经文熟悉得很。他师傅正在念的是《三官经》,全名《太上三元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妙经》,顾名思义,有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之妙效。
“快看,是仙鹤!”
“真的,仙鹤飞过来了!道长的香把仙鹤引过来了!”
“天降祥瑞,仙鹤盘旋。大吉啊!这次航行一定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船夫们仰头望天,纷纷叫嚷起来,惊讶与喜悦在他们黝黑的脸庞上浮现。
等焚香祈福的仪式结束,船夫们散去,只剩下贵生道人与苏衡两人。
“咳咳!”贵生道人清了清嗓子。
又来了。师傅又要开始了。苏衡眼神微闪,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徒儿,怎么样?你师傅我方才威风不威风?!哈哈哈哈哈哈!”贵生道人开始拉扯身上的道袍,“就是这衣服不够软和,还是我那套旧衣穿着舒服。”
苏衡暗暗腹诽:您老人家那套旧衣都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去岁端午前后,穿着那套“乞丐装”去人家凉水铺子买冷饮,结果还真被那店主当乞丐了。
“哎哟,我的老腰啊,方才那遭,弄得我腰酸背痛的,好徒儿,快来帮为师揉揉肩,捶捶背。”贵生道人形象全无地伸了个懒腰,也不看船板上脏不脏,一屁股就坐下了,还是那种两腿伸直叉开的不雅坐姿。
苏衡:“……是。”
船夫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船舵,把船缓缓驶进了瞿塘峡。此时比起水浅见石的冬季,江水上涨了不少。瞿塘峡的危险之处就在于其水面下隐伏着无数暗石,若是夏日水深或是暴雨水涨,那些水底的暗石更是肉眼不可见。
苏衡前世也曾游过三峡,但是因修建了三峡大坝之故,三峡之水就如同被驯养的猛虎,收起了尖牙利爪,露出大猫一样温顺可爱的一面。如今,却是苏衡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三峡的险峻与危险。虽然危险,却也美得惊心动魄。
一连数日,苏衡在船上所见,都是群山连绵,危崖竦峙的景象。
那悬崖之上,不时有一道素白的悬泉自峭壁飞流直下,一路冲刷着嶙峋的怪石,溅起漫天的飞雪。生长在悬崖之上的竹子,颜色似乎格外冷翠。悬崖上的绿意,除了竹子,最多的便是具有极强生命力的松柏。不知是否是生在峭壁的缘故,那些柏树的枝干长得千奇百怪,扭曲又怪异,怪异又顽强。
苏衡凝视着那些在高耸的峭壁之间翻滚转出的旋涡出了神,竟没察觉到贵生道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乖徒儿,瞅什么呢?喲,那儿还生了棵石楠树呢,一路上见多了竹柏,乍一看见这石楠还怪新鲜的。”贵生道人手贱地伸出爪子戳了戳苏衡的侧脸,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背在身后,企图用石楠树转移自家徒弟的注意力。
苏衡捂着被戳疼的右脸,平静无波的眼神默默盯着他师傅。
“瞅我作甚?喏,看那边,那边的石楠树比你师傅好看。”贵生道人看天看地就是拒绝与苏衡对视。
“……”苏衡面露无奈,只好重新回头,望向江边山景。
不远处的一座悬崖上,果然生长着一棵孤零零地石楠树。此时既非石楠的花期,又非果期,只有满树的绿叶迎风摇曳,追逐着一缕缕难得的日光。
“徒儿,既然这么巧见着了石楠树,为师顺便考考你。这石楠什么部位可入药?都有些什么功效?”贵生道长一摸长须,随机来了一场“小考”。
苏衡并未被难倒,不假思索地答道:“石楠的叶与根皆可入药。石楠叶与石楠根皆性平味苦,有小毒。石楠叶具有祛风湿,通经络,益肾气之功效。石楠根能祛风除湿,活血解毒。”
“嗯,不错不错”,贵生道长心知这个问题简单,已难不倒他徒弟,“徒儿,你可知这三峡虽险,但是这两岸高山峭壁可都是无穷的宝库。山上的草木虫兽,有不少都是绝佳的药材。可惜,此间人空守宝山,却不认得那些天材地宝。”
“师傅怎知山上居民不认得山中草药?”苏衡问道。
贵生道人微微一笑,指着一处山崖上的茅屋,示意苏衡细看:“你看那座茅屋,屋顶片瓦全无,只用一些木板盖着,勉强遮风蔽雨罢了。那屋中主人恰好在附近砍柴,看这情形,他应当是以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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