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婶也听不清她在嘀咕个鬼,“早些睡吧,明儿跟石头去坊里上工。”

“上工?做什么?”关靥来了精神。

“说说你能做什么?”娄婶打量着她的身板,眼神有意无意扫过她握着的手。

“我什么都能做。”关靥撸起衣袖朝娄婶晃起膀子,“哪个工钱多就做哪个。”

“没有工钱。”娄婶瞥了眼她麻杆似的膀子。

关靥瞪眼,这兴国坊难不成比胡衔还要黑,才想吼几嗓子掀起些浪头,娄婶已经笃定按下,“沧浪岛不兴外头钱银那套,早些年也就是些流民在岛上捕鱼谋生,兴国坊上岛后,裴家带人开荒种地,挖矿烧炭,一点一点经营成如今的模样。要在岛上过活,你有两条路可以选。”

见关靥听的认真,娄婶故意还顿了顿,“一是自谋出路,岛上最不缺的就是荒地,寻一块自己去开垦,兴国坊会赠你种子,来年收成,还去五斗就算两清;二是给兴国坊做工,裴家有庄有溏,还有布坊学堂,钱银没有,但吃穿用度一概不缺,到死还管你副棺材送你入土。”

呸呸呸,关靥心里直啐,自己上岛就要活,谁稀罕那口薄棺。

“婶子的意思,就是卖给裴家了呗。”关靥总结。

“话也不能这么说。”娄婶回味着好像说的也有理,白了眼关靥道,“你若不想,明儿去找裴管事,他会指块地给你。”

“裴家兵器坊出身。”关靥又道,“坊中可缺剑奴?”

“你还知道剑奴?”娄婶早已看穿她一般,“怎么,你做过?是扛过包,还是烧过料?”

关靥轻搓虎口,摇头道:“婶子说笑了,这不是兵器坊吗,我原以为都是打铁的活计,况且。”关靥深吸了口气,“岛上那样浓的炭味儿,粗算也有不下几十口炉头吧。”

“还几十口?”娄婶憋笑,“原以为你有些见识,看来也不过如此,兴国坊早已经不打什么铁了,你以为的,那是天炉。”

——“兴国坊的天炉,烧的不是炭。”

——“不烧炭,烧什么?”

——“活人。”

“烧活人的天炉?”关靥自言自语。

“你的脑子,和我家石头也差不多。”娄婶也不想与她多说,起身推门走了出去,“明早跟着石头去坊里,既然留下,就踏实过活,别想些有的没的。”

关靥才躺下又呲溜爬起,蹑手蹑脚贴近窗边,大眼透过窗缝,见那个叫娄石头的男子还在奋力劈柴,这人生的好大的力气,腿粗的树干,他没使多少劲就一下子直直劈开,娄婶和自己也就说了半柱香话,就这会儿工夫,娄石头身边已经堆了半人高的柴火,但他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娄…娄石头。”关靥鼓起勇气,“差不多行了。”

“还有呢。”娄石头擦汗,“娘说,得劈完。”

“就你劈的这些,够你家烧十天。”关靥推开窗户,“再说,你娘都走了。”

“娘走了,活还在。”娄石头也不看关靥,“阿弟也说要多做活,照顾好家里。”

又是他阿弟。关靥合上窗户环顾四周,屋里陈设简陋,但却是一尘不染,被褥齐整叠着,贴近还能闻到阳光的气味,像是日日晾晒就等着阿弟随时回来,关靥卧躺软床上,觉得枕下硌得慌,手心掏摸出个物件,仰面看去,是一把半臂长的小木剑,眯眼看着这木剑做的实在不咋地,做工粗糙不说,剑柄剑刃竟是一样长短,制剑这人,怕是没见过真剑吧。

关靥张开手心轻搓着茧子,关靥见过不少爹铸成的物件,但还真没见他铸成过宝剑。爹说,铸器老祖欧冶子教过,铸器需三物:铁英,寒泉与亮石,采铁英炼坯,凿寒泉蓄池,磨亮石成器,三者得一不成器,三者得二为凡品,三者皆得方成器。

从关靥记事起,爹就经常叹息,叹息江河日下,世间宝器难寻,各家作坊混沌度日,精品几无,市集买卖的也不过残次破物,拿回去也不过勉强凑合,用不了几年就是一坨废铁。

关靥疑惑,爹一身的好手艺,有像他一样的铸师在,怎么就铸不成好物件了?爹说,一个个不是死了就是在逃,路过个草台班子帮衬着打些农具,也不过为了给父女俩换口饭吃。

关靥还记得,有次自己正烧着料,爹瞧她烧的利落,话也不说一指头已经弹向她脑壳,“要命的活计,收着点烧呐。”

她就不明白了,打铁过日子,怎么就要了命了,蛮劲上来,她烧的愈发麻利,火星子噌噌噌的跟示威一般。

“你知道一桩血弩案,死了多少人吗?”爹揪她耳朵。

“咱不过打副马鞍。”关靥犟嘴,“死不了人。”

“一桩案子,灭了全族一百三十余人,皇城五大作坊一夜被端,经手者斩首示众,牵扯深的牢底坐穿,有瓜葛的流放边疆,做过工的为奴为婢。”爹在关靥耳边低低吼叫,“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咱俩的来历吗?”

关靥耳朵被炸的嗡嗡直响,不明白归不明白,关靥当然知道保命最最重要,爹还说,当年血弩案发的突然,消息传来,荣都一夜封城,亏得他与守将有几分交情,早半日收到消息,拿出娘亲压箱底的几件金首饰才换来出城的活路。

既有交情,咋还要收你金子?关靥不解。

爹又是一指弹上,那可是生死攸关,谁不是拿命在博?这金子啊,给得值。

关靥揉脑袋,日子过成这样,还叫值?

傻。爹大手扬起,关靥扔了铁铲跳开几步,那会儿你在你娘肚里,要不是金子开路,你眼都睁不开。

这案子又不是你做的。关靥越想越气,娘死在了路上,到死都没回得去荣都,还要逃到哪里去!

这案子…自己的话仿佛刺痛了爹哪处,他魁梧的身子怔了好一会儿,怔到关靥都有些怕了,赶忙上前去晃他的手。

“这案子,也不是他们做的啊。”爹沧桑的脸上溢出大片的哀恸。

“爹,什么是血弩案。”关靥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爹像是没有听见,捡起关靥丢下的铁铲,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烧料,关靥都嗅到了糊味儿,他还烧着没个尽头,像是要把过往种种都烧成灰。

关靥忆起过往,握紧小木剑心生感伤,自己都睡上了软床,要爹在身边,该有多好。

娄石头口中的阿弟一定很喜欢这把剑,不然也不会日日藏在枕下,娄石头的阿弟…关靥胡乱想着,还有那个叫阿九的,他们去了哪里,又啥时候回来呢。阿九是裴管事一眼瞧中的,身子骨也远强健过自己,定是有更好的去处吧。

娄婶没有骗关靥,兴国坊除了日日烧着的天炉,已无半点打铁的迹象,关靥扛起有半个自己那么沉的炭包,摇晃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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