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京城远道赶来河东,原只为扶灵而来。虽过程艰辛闹得险些人仰马翻,好歹也算完成了任务。

盈时被护卫护送入了河东,见到香姚春兰平平安安的两个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盈时得知梁冀棺椁已经入葬的消息,香姚春兰二人怕她心中难过,却不想盈时心情早没有半分波动。

至于那日衡州之事究竟如何凶险,梁氏又是如何私下密谋,盈时便不得而知。这不是她能知晓的事,梁家没有人会告诉她一个女人。

入了河东府往后几日里,盈时住进了最深的后院之中。与前院隔着重重飞檐青瓦,便是前院有事,也是由仆妇一层层往内代为通传。

她本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将梁昀的东西物归原主,可她差春兰香姚两个几番去前院询问,却都得知家主出了府,并不在府中。

几位梁家子弟都是向朝廷告了假来扶灵的,时间不等人,梁直几个并未在河东休整几日,便又是匆匆备上车队,出发返京。

想来怕是时局莫测,回京这日梁府一改先前的轻车简行足足差遣了八百甲卫护送。

直到盈时登上返京马车的那一日,才得知梁昀竟是得了朝廷宣召,提前两日出发返程了。

好像自从那夜过后,自己......再没见过梁昀。

盈时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回去这一路由着府兵护送,一路顺遂,再无生变。

六月中旬,暮夏之际,苍穹暗沉阴雨初歇。

在将要落雨的傍晚,盈时终于又踏回了京城梁府。

越过甬道簇拥的穿堂,院中各处与她走时似是变了一番模样。

花木扶疏,鱼池之中各色锦鱼摆尾,却是不能细瞧。

鱼池中飘了一层绿苹水藻,隐约散着腥臭,各处花坛草也长得旺盛,想来是自她走后许久没好好修剪了。

桂娘早早守在院子门前接她,将盈时引去花厅里将她上下打量过一番,这才松了一口气。

“您再晚回来两日,这房子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一个个都是金尊玉贵的娘娘,我的话叫她们她们也不听!”

盈时听了也是诧异:“我走这才几日?她们就这般胆大了?活儿都不干了不成?”

“您一走,她们还不窜上了天?您临走前偏要叮嘱叫我充聋做哑当作没看见,我如今听了你的话是又聋又瞎,日日眼睁睁瞧着她们往自己口袋里昧东西。再过几日,好东西只怕都要被糟蹋完了去!”

盈时不做声。

她原以为叫这些老狐狸一个个上钩咬住饵不肯松口至少也要些时日,看来自己这段时日扶灵叫她们一个两个放开了胆子。

这些人多是梁府家生奴婢,比旁的半道买进来的自然地位高了许多,又有当家主母的庇护,小打小闹只怕根本拿不住她们。

今日自己因这个丫鬟偷了二两茶叶去告状,明日又逮了另一个嬷嬷偷了两个果子去说理,纵使真能惩罚了偷鸡摸狗的婢子,传出去别人笑话的只是盈时自己。

一回两回,回数多了还会有人觉得奇哉,怎么旁人院子里都没事,就昼锦园事儿多?只怕都会觉得是盈时自己窝囊,才纵容的手下如此?

且就算自己赶走了这些人,韦夫人才是当家主母,她若是要再送旁人来伺候自己,盈时一句拒绝都说不了。

盈时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并不想如此早的与韦夫人撕破脸皮,纵使自己心里厌恶着她,可表面阳奉阴违也不是不可。

可如今看来,还是越早越好——

盈时收回思绪,笑着唤春兰将她带回来的好东西拿给桂娘。

她道:“您瞧瞧我给您带回来了什么?”

过了不一会儿,春兰从箱笼里捡出一罐香盒,递给桂娘。

“您闻闻看。”

桂娘嘴上虽然责怪,却也极为给面子打开盖嗅了嗅,只见一盒子浅褐色的香粉,也不知是什么香,闻着心里凉凉的,倒是舒坦。

“这香据说闻之百病莫侵,您不是常年心肺不舒服?心悸心闷?您每日入睡前点一息,闻着说不准就好了。”

这药后世传的神乎其神,百病莫侵自然是假的,可盈时知晓有一点儿并不做假,那便是应付心悸之类的病症。

盈时前世自打患上伤寒便终日里断断续续,几乎引发她五脏六腑都染了病,严重的时候心悸,咳喘都争先恐后来了。

那时她就是靠着这香日日熬着,倒是叫病情控制了下来。

虽后来还是病没了——那是心病,倒是怪不得药了。

桂娘前世后期总是乏力疲惫,心慌心悸,身子一日差过一日。

郎中诊治也多是说她身子疲惫的毛病,说不出所以然来,盈时想起这药来,只想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既然前世这香对自己病情有用,那对桂娘是不是也有用呢?

桂娘心中触动,却不可收:“我怎值得这么贵的好东西?好东西也该您拿去自己留着用去。”

盈时却摆摆手,佯装生气骂:“我身子康健,何需这些!给你的你就拿着!你成日里省吃俭用,舍不得用这个舍不得用那个,叫梁府的人瞧去了才不会笑话你,还不是背地里笑话我!笑话我是个丧父的破落户!”

桂娘一听,当即红了眼眶,不敢再说了。

......

绿槐高柳,熏风入弦。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便是清晨,也热的紧。

连风中都似乎燃烧起一把把火,吹过来时叫人面上滚烫。

卯时三刻,盈时被掐着点儿梳洗,领着婢子往容寿堂而去。

一路所见,四处门框上原先的丧条都被撤下,门窗刷上了新漆。

婢子们纷纷穿绸戴缎,一个个浑身上下颇为精贵,再也瞧不见前些时日梁冀过世时满府悲戚的气氛。

也只盈时身为遗孀,与旁人不同,依旧一袭素裙,不施粉黛,在众多人群中显得孤芳不群。

女眷们一个接一个过容寿堂里来,多是与盈时相互见礼问安,却是无人问起她扶灵的事儿。

想来也知,怕是不想在人前问起,惹得老夫人又想起孙子来空伤怀。

不一会儿韦夫人领着婢女进门。

一月不见韦夫人只觉这儿媳好似又长开了些,面上不似离府那般清瘦,脸上好像长了些肉,云鬓丰泽,更显明艳动人。

韦夫人忍不住蹙眉。

盈时当即就要起身给她请安。

韦夫人人前倒是温和,叫她继续坐,不用起身请安。

“昨儿晚上听闻你们回来了,还想等你过去咱们娘两个好好说说话的,却不见你来,可是累着了?”

盈时拘谨回道:“儿媳一回府本就想去您院子里给您请安,奈何浑身都是灰尘,总不能风尘仆仆地见您,沐浴完天都黑了!便想着今儿去夫人房里再请安呢。”

韦夫人听闻颔首,淡淡夸赞:“你当真是有心了。”

韦夫人话少,后边进来的萧夫人却是个比韦夫人能说会道许多的。

她领着儿媳进来一会儿功夫就将老夫人捧的眉开眼笑,气氛热络。

甚至无意提起老夫人秋日里寿辰的事儿,今年才赶上梁冀过世,想来也不会大办,几桌应付了事。

可那日便是她们不想办,赶来送礼的人只怕也不少。梁府往来都是皇亲国戚,显赫氏族,总不能叫那些贵人们来了干坐着吧?务必还是要大办的。

老夫人辈分高,寿辰这等喜庆的事儿不好落在才失了儿子的韦夫人头上,自然今年就由着萧夫人暂且接过去操办了。

所有人都抢着这些活儿,因为只要有银两进出就有的是油水可捞,这已经是各房心照不宣的事儿了。

梁府姻亲错综复杂,办得好了没奖赏出了一点儿差错就要倒霉,盈时前世为了这些劳心劳力,这辈子自然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是以旁人说着,她只是静静听着,面色严谨的走着神儿。

在一片说话声中,一炉香很快就燃见了底儿。

立在窗边的一粉衣女婢瞧见,轻手轻脚取来香篡往炉里重新添香。

盈时这会儿才像是想起来,她给桂娘使了一个眼色。

“我这些时日时常心悸不宁的,听人说起蝉蚕香的神奇便买了一些回来用,用了几日效果甚好。听闻祖母苦夏,便想起给祖母和两位夫人二嫂子各带了一盒回来。”

语罢,桂娘便将早准备好的香盒递给各房主子身后伺候的丫鬟们收着。

蝉蚕香近年来名声渐起,说是南越传来的安神香,于香道颇有研究的萧琼玉自是听说过的。

她难得起了几分新奇,亲自动手接过。

老夫人近来苦夏,身子弱又用不得冰,被这热天惹得心烦意乱,听闻便睁开了眼与身旁伺香的婢女道:“就烧老三媳妇儿大老远带回的东西。”

婢女‘哎’了一声,接过身旁婢女递过来的香盒,伸手打开。

里头盛着茶褐色细腻的香粉。

她边往香炉里布香,引火点燃。一缕缕紫烟顺着香炉氤氲而出,慢慢消散。

众人不免屏气凝神,闻了起来,可是这味儿却是怎么闻都觉得不对劲儿。

萧琼玉脱口而出一句:“这闻着倒有点芜香味儿......”

盈时凝起眉头,显然有几分不开心:“嫂嫂怕是闻错了?”

芜香不过五钱一两,蝉蚕香却是翻了百倍不止。拿着好东西给了你,却得了这般一句。

谁听了心里能欢喜的?

萧琼玉自觉失言。

谁知等香燃起,越往后闻,满屋子越是藏不住的芜香,便是不懂香的人也能闻出不对劲儿来。

这哪里是什么一两千金的蝉蚕香?分明就是芜香!

守在香炉旁边填香料的婢子尚未走开,却见那赠香的三少夫人已是白着一张脸急急走过来。

盈时一把掠过婢女手中自己方才才送出去的香盒。

韦夫人跟着眉头拧紧,眼皮微跳,冲着身后嬷嬷使了个眼色。

萧夫人瞧着这番阵仗,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看戏可不嫌事儿大,当即问道:“这是怎么的?可是侄儿媳妇早晨出门的急,拿错了香不成?”

盈时紧咬着唇,缓缓点头:“怕是我的嬷嬷着急出门拿错了去。”

说着,她看向桂娘,语气重了几分:“你回房再去找找!看看是不是出来的急拿错了?”

桂娘一脸的惊愕,急上前两步接过盈时手中的香辨认,一息过后脸色漆黑,朝盈时耳畔低声道:“奴婢还没老眼昏花到拿错了香,只怕就是那群婆子们昨夜里给私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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