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姝对上那双凤目。

看到他深邃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举动。

中原礼教森严,她对一个男子且还是曾经的继子做出此举,哪怕不是古板的人看到也会觉得轻挑暧昧。

洛云姝绽出个温和如长姐看待弟弟的笑容:“阿九这孩子看似安静却不老实,总会受些皮肉伤,每每受伤都会让我给他吹一吹。适才也是出于习惯,无冒犯之意,长公子莫怪。”

马车内昏暗似蒙了层薄纱,弱化了青年眼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和锐意,放大了他贵公子的斯文。

有那么一刹,她险些又看错了,洛云姝眨了眨眼。

他和姬忽像,又不大像。

姬忽这人古板,极反感在人前褪衣,便是做夫妻的那两年,她没见过他坦胸露背的样子。这对于洛云姝而言是一桩不小的遗憾,她虽对姬忽没什么情愫,可一个美男子摆在面前,她如何不心猿意马?还未和离时,她就想着既然成了婚有福不享白不享,欲勾得姬忽与她共赴极乐,可偏生他是个克己君子,她硬是没占到半点便宜。

思及这桩憾事,洛云姝不自觉朝青年薄肌贲发的肩头又看了一眼。

“您在看什么?”

清冷的质问让她骤然清醒,洛云姝指尖微颤,面上更道貌岸然:“在判断该用多少药罢了,长公子别担心。”

正经之余掺杂了调笑的语气让姬君凌再度蹙起眉头。

或许他不该上她的车。

姬君凌失神间,洛云姝亦心神不宁地从发间拔出银簪,狠狠往下刺!

他正受疼痛折磨,面上虽未显半分,身体却已忍耐到了极限。

她突兀的动作让他习惯性戒备,凤目深处闪过寒光,迅速夺走她手中尖利的簪子,洛云姝还未从窘迫中彻底抽回神思,就被姬君凌猛地攥住腕子压至车壁上:“嘶啊……”

这人不愧是武将,手劲儿极大,攥得她骨头发痛,她喘了一声,低斥道:“放手!你弄疼我了……”

然而她生了副温柔过头的嗓音,这话一出口又是近乎娇嗔的语气。

洛云姝懊恼地蹙眉。

她幽幽道:“长公子误会了。我取出簪子是别有他用,我虽不及你足智多谋,好歹年长你好几岁,怎么会傻到在自己车内对你动手……”

姬君凌眉梢轻抬,松开她腕子:“晚辈仅是出于素日习惯,抱歉。”

两人你自称一句“年长”,我自称一句“晚辈”,总算将气氛中微妙的暧昧压在俗世的壳子之下。

洛云姝在指尖扎了个小口子,她本不打算当着姬君凌的面解毒,可若遮遮掩掩,恐怕会加深他对她的误会。万一让他觉得用天山莲叶更稳妥,届时手心手背都是肉,姬君凌年少有为又是长子,姬忽不一定会把药留给阿九。

她也只得如此。

洛云姝解释道:“我自幼以苗疆秘法养体,血中带着毒,恰好可以克制许多毒物的毒性。不过,此事若让外人得知恐怕会对我不利,兼之解毒不容拖延,因而只得私下给长公子解毒。”

姬君凌凝眉不语。

洛云姝见此,问:“不信么?”

姬君凌摇了摇头,他听过些苗疆奇闻,洛云姝又曾是昭越圣女,对她的说辞他并不怀疑。

只是觉得某些事在失算。

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他都不打算与这位年龄相仿又过于随性的继母走太近,只打算彼此互为“外人”,而非成为知晓她秘密的少数“自己人”。

姬君凌什么也没说,默然看着她从手上破口挤出血滴。

她的血滴落在他伤口上。

伤处荡开灼烧之感,相比身体中因为毒发带来的剧痛不值一提,落在伤口,如点点火星。

姬君凌俊朗的下颚线绷紧。

他额上迅速渗出汗滴,顺着面庞如玉雕刻的弧度下行。

啪嗒。

滚烫的汗水落在洛云姝手背。

那滴汗上残余的温度渗入她手背的肌肤,和她的温度交融。

过去为了在中原自保,洛云姝尽可能远离外男,免得因容貌被中原权贵盯上。成婚后因为情蛊她更无法接近除姬忽之外的男子,姬忽又是个懂分寸的君子,不怎么亲近她。

说起来她鲜少离男子这样近。

他的热汗落在她手背的感觉很令人不适,洛云姝蹙起眉。

姬君凌额上又徐徐滑下一滴热汗,掠过他因为紧绷着倍增锐利的下颌线,顺着修长脖颈滑下去,经过锁骨处,落在露出一半的紧实胸膛上。

洛云姝目光在上面定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好在她早已习惯了伪装从容,面上装得越发淡然。

她微微一笑,以长辈的姿态宽慰他:“我的血带着毒,长公子伤口又沾着毒,两相对冲,是会难挨些许。”

姬君凌看着嫣红的血从女子葱白指尖滴出,喉结微动。

“无碍,晚辈不惧疼痛。”

痛将他的嗓音里的清冷灼烧大半,只剩下勾人心弦的低沉,一如被温泉浸润的冷玉,多了些微人情味。

洛云姝却觉得他还是清清冷冷、不近人情的模样更好。

又一滴血落下,和姬君凌的血肉相融,最初的灼烧感慢慢散去,伤处如被玉露润泽,泛开柔软暖意。

对于姬君凌而言却比痛还难挨。

他凝着女子正滴出血的指尖,眸光似被那一滴血染出晦暗神色。

洛云姝察觉他紧抿的薄唇有了弧度,闪过个离谱念头——

他不会想含住她指头的血吧?

不怪她,是他落在她指尖的目光有些摄人,她猛然缩手。

本要落在伤处的血滴偏了。

嫣红的血在姬君凌胸膛氤氲出红痕,洛云姝觉得碍眼,身手想去擦,指腹刚触到他肌肤又猛然意识到这样于礼不合,她往回缩了缩指尖。

气氛更为凝滞。

洛云姝又从指尖挤出几滴血,而后收回手:“以毒攻毒之法不可求急,适才只是先处理伤口锁住周围的毒性,晚些时候我再给长公子配解药。”

也不是非得等晚些时候,只是若现在配解药,她少不得要多放一些血,上次放血后疑似情蛊复苏的迹象让她始终不放心,也担心再发病闹笑话。

她丢不起这脸。

姬君凌未刨根问底,她的血浸润着他伤口,身上剧痛纾解几分。

他下了马车。

洛云姝用帕子擦拭指尖,又想到姬君凌看她指尖的目光。

-

回到玉恒院。

洛云姝歇息片刻,继续为姬君凌配解药送去璟瑄院。午憩半睡半醒时想起忘了将护心丹一并带给姬君凌。

洛云姝支撑着困倦取来护心丹,嘱咐濯云:“给璟瑄院送去,说解药性烈,佐以护心丹服用好些。”

濯云奉命而去,刚出院门,一向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的九公子叫住她:“是要送去长兄的院中么?”

濯云颇意外,道:“是,郡主让婢子送些东西去璟瑄院。”

更让她惊诧的是,小公子沉寂的眼有了波光,淡道:“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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