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广吴那会儿,蒋冬至工作总是很拼命,他的身上压着房贷、程拾醒的生活费、学费、家里的日常支出……熬夜加班是常有的事,看着人家的眼色,主动揽活来得到领导的关注,陪领导参加酒局,地位低、年纪轻,所以总是被拉出来挡酒的那个。

即使他在临霞已经攒了一些工作经验,但来了广吴,就是重头开始。

当然,这些东西他从来不肯说,就像个哑巴一样,不跟远在异国的父母说,也不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程拾醒说,问起来就是他很好,不用担心。

直至程拾醒因为在学校直播不方便怕打扰舍友而搬回家,才窥见一点他的谎言。

她当时觉得很愤怒。

“那你为什么要来广吴?”那是半夜十二点,程拾醒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刚回到家的蒋冬至,“你留在临霞不是很好吗?那里你什么都有,有转正的工作,有朋友,有房子,你来广吴干什么?”

他倒在沙发上,脸上是不自然的红晕,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不吭声。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越是质问她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忍不住吼他,“让自己变得那么辛苦,究竟为什么?”

楼下汽车传来尖锐的长鸣,将她的尾音吞没,再把气氛过滤成一片死寂。

过了好半晌,蒋冬至才开了口。

“这边发展机会更多……再说,你不是考来这里了吗?”他说,“你总需要人照顾,娇气,吃药要人哄,受伤会大叫……要是宿舍里住不惯,在这所城市,还能有个地方回来。”

“蒋冬至,你越活越过去了吧?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觉得很好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你照顾就活不好了?是,我爸妈临走前是把我托付给你,但是我现在成年了,有能力了,哪怕离开你我也能过得非常好。请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

“是啊,你会越来越有能力……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着,怔怔的,没看她,双眼依旧注视着天花板,直到灯光把眼睛都晃花了,“最重要的理由是……”

“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了。

程拾醒注视着他,她可真讨厌他的沉默。

-

程拾醒接到蒋冬至的时候,他正靠着路灯杆子蹲在马路边,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领口松松垮垮,手臂搭在膝盖上,解下的领带缠绕在手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快跑了几步,站定到他面前,喘了两口气,皱着眉弯下腰问他:“怎么样?还能走吗?”

他应声,扶着杆子慢慢吞吞站起来,程拾醒见状赶紧伸手托住他的手肘。

“抱歉。”他听上去比电话里的声音好一点,脸上满是歉意,“本来是想叫代驾的,但是大脑好像有点不清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拨通你的电话了。”

她没搭理这句道歉,朝他伸出手,“车钥匙呢?”

蒋冬至摊开掌心,她接过钥匙,扶着他的胳膊,几步一晃,终于把人弄进了车的副驾驶上。

“会吐吗?”

“晚饭没吃什么,吐不出来的。”

她撑着身子靠近,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忍不住再一次蹙眉,唰一下扯开安全带给他系上。

“不知道自己胃不好不能喝酒吗?”

“大客户,没办法。”

“不会说自己有胃病或者酒精过敏或者……反正就是不能喝吗?”她冷笑,说话也变得不客气,“什么大客户?什么酒桌文化?糟粕。你都坐到这个位置了,还要陪这种狗屁的酒?”

“是在临霞那会儿我就职的公司。”蒋冬至靠着椅背,闭着眼,“这单挺大,拿下的话,能升职,拿不下的话……”

程拾醒沉默了。

蒋冬至要辞职那会儿跟前公司闹得还挺僵。老板要留他,他不同意,又有同事从中作梗,故意在老板那阴阳说他早就找好了下家,老板不过是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一来二去就闹上了。

离开时以为是天各一方,谁承想还有今天这么一遭?

她的语气缓了下来:“你休息会儿吧,到家了叫你。”

-

到家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蒋冬至稍微好了些,脸色却还白着,高高大大一个,倚靠在她身上,下巴搭放在她的肩膀上。

程拾醒来寻他时散着长发,后面怕他倚过来会压到头发,便用腕上的橡皮筋挽了个低丸子垂在脑后,但在车上靠着座,头发乱了些,有几缕掉下来,垂在脸侧。

他闻到了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

她今天没喷香水,身上只有这样一股清香,柠檬味,和他的当然是同一款,家中拆了封的洗发水、沐浴露、护发素都各只有一瓶,摆放在浴室的架子上。

但她身上的味道总比他要浓些。

程拾醒搀着他到沙发上躺下,随后弯着腰在投影布旁的柜子里翻药箱,却迟迟找不到她想要的,“家里的胃药是没了吗?”

“在我房间。”蒋冬至有气无力地说,“左边床头柜第二格。”

程拾醒顿住了动作。

过了会儿,她问:“怎么不放药箱里?”

“很久以前放的,记不得为什么了。”

“那你现在有力气吗?”

他仰着脸,伸出一只手盖住眼,唇没有血色,张了张,低声:“你是想说什么?”

程拾醒瞧了会儿他,摇摇头。

“没什么。”她站起了身,“我去拿?”

他从喉间溢出个“嗯”字。

他的卧室在程拾醒的房间对面,一间门开着,另一间则紧闭。

开着的那间,是他的。

程拾醒踩着拖鞋快走,临到他门前,脚下却稍滞,几秒后才抬脚迈进去,手指摸着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灯光明亮。

自搬进这套房子以来,她从没有真正踏进过这里,只是路过他门前时随意一瞥,窥见里头的陈设。而今进来,猛然间发现,这间屋子和他临霞房子的卧室长得极为相似。白色的墙壁,深蓝色的家具,靠门口的那面墙做了嵌入式衣柜,墙角摆了个黑色架子,上头摆着各种模型。

程拾醒没来得及细看,匆匆忙忙按着他的指示在床头柜中翻找着药。他有点强迫症,东西总是摆放得很整齐,找起来很方便。

她拆开盒子,从里头抽出了一板药,方要站起来扭头出去,目光却蓦地瞥见他床头的那个抱枕。

粉色的,和他房间格格不入的,那是她故意挑选的颜色,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

程拾醒怔愣,捏着那板药,停在床头柜前,目光始终落在那个抱枕上,眼前忽而闪过很久以前,那个脸尚还青涩的蒋冬至刚收到礼物时的表情,当时他提着抱枕,错愕又嫌弃地说:“真丑。”

那会儿他的房间总是紧闭着,不肯让她进。

这个人有一种超强的领地意识,属于他的东西,旁人碰一下都不行,属于他的生活,别提踏进去,别人触一下都困难,这几乎是达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也许是因为他从小便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没几个朋友,家门也从未对谁打开过,直到某天隔壁搬进了一户人家。

大抵也是因为这样,他格外抗拒从隔壁硬塞过来的她。

可程拾醒当时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蒋冬至这人喜欢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他和她过去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古怪得要死,还一股子别扭劲儿。

于是他们总是吵架,而其中一次吵架的理由就是程拾醒碰了他还没做完、暂且搁置在茶几上的飞机模型。

“我碰一下能怎么样?它难道会坏吗?难道我摸过的你家的所有东西,你都要让它消失吗?你别拿这个眼神看我,蒋冬至,你以为我想来这里让你‘照顾’我吗?你又不是我亲哥,这里也不是我家!”

她同他吼完,还闹了离家出走,当时他并不挽留,指着门口冷笑:“行,你走。”

她真走了。

隔壁她真正的家里早已没了可以吃的,微信余额也少得可怜。她迫于饥饿,晚上终于低着头忍气吞声地回来,一进屋就闻见专属于炸鸡的飘香。蒋冬至点了肯德基全家桶,正闲闲翘着腿享用着他的晚饭,听见动静,不过睨了眼来,而后轻嗤一声,移开了眼。

俗话说得好,兄妹哪有隔夜仇?

但偏偏程拾醒这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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