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皓在梁京外写的回信,送至祁国礼部后,礼部又将拓本送至榆关。
叶岚收到信时,正在烦恼日日来探访的人。信上虽是官方客套语言,但看到“平安抵达”四个字后,也就放心下来。
安稳下来,冷逸尘的伤果然好的快。第五日,冷逸尘能起身的时候,韩平再次来访。
冷逸尘已命韩平向京中瞒住自己受伤的实情。他有两方面顾虑:一则白高国的动向不明,恐有人趁他之危来加害;二则是他私自放走素蕊一事,若皇后知晓,会迁怒于押送之人,也会干涉他现在的生活。
冷逸尘向京中奏表,只说他是被劫匪所伤,无甚大碍。
韩平向冷逸尘汇报了这段时间军中的情况,一切都按部就班,让他安心养伤,军中的机要他会按时送来,有什么事会及时通知他。
有韩平在,冷逸尘自然放心。他现下的任务便是安心养伤、尽快好起来。
韩平告辞,冷逸尘与叶岚相送。
这日的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
到了太阳底下,叶岚只觉一阵眩晕,但还是坚持着走到了门口,送道:“将军慢走。”
韩平告辞后,叶岚未动。她浑身无力,只得扶住了身边侍女的手。随后耳边嗡鸣、两眼发黑。继而身体下坠,落入一片柔软之中。
叶岚似乎在云端漂浮,她的意识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梦,不要醒来,醒来一切都会消失。
她渐渐地觉得周身变得清凉了起来,意识也逐渐明晰起来,“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接着就是侍女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叶岚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空无一人。外面在下雨、侍女们在嬉闹。
她起身向门口走去,推开门,嬉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皆跪下行礼。她们本以为王妃会睡上一两个时辰,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梧桐告罪道:“奴婢该死,是奴婢们吵到王妃休息了,王妃恕罪。”
梧桐在她们中年岁最长,之前在一富户家做婢女,后来因战乱与主家离散,被冷逸尘军队所救,再之后便被选入崇宁王府,跟着叶岚来到了榆关。
“无妨,都起来吧。”叶岚声音中透着失落。别人的快乐,她始终融不进去。
梧桐心中忐忑,走上前来扶住叶岚。试探着的问道:“奴婢去告知殿下。”
“不必了,准备沐浴。”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罢就带着众人去了。
等到热水备好的时候,雨也停了,天地难得一时清凉。
积云就要散了,太阳在云中若隐若现,大概一会又要热起来了。
叶岚躺在浴盆里,无趣的拨弄着水里的花瓣,水有些热,她想命云琴填一些凉水,转头只看见梧桐,一阵孤寂感油然而生。
自来到祁国之后,叶岚只相信安如和云琴二人,吃穿用度皆由她二人经手。
她从来不让其它侍女随意进自己的寝室,就连冷逸尘似乎都没怎么进来过。她对外界的戒备是不是太重了呢?
近日来,都是梧桐和秋雨贴身服侍,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物品怎样安置等等,样样都要问她,弄得她很是劳神。
加之冷逸尘的伤,让她心中焦虑,脸上便很少有笑意,使得一院子的婢女们都小心翼翼。
在她们看来,她是极难伺候的主儿。云琴走后,一切人和事需要她独自去面对。
默契关系是需要磨合,而磨合的过程本就是痛苦的,这些都让她烦躁不安。现在,她只想静静的泡着,让一身的疲惫、烦躁都随着氤氲的蒸汽飘散。
她在浴盆里泡了很久很久,直至皮肤被泡得发白。
她没用午膳,暑气褪去,这会倒是觉得饿了。于是她穿好衣服出来,吩咐梧桐准备晚饭。
太阳离落山还有一丈高,她拣了个日光充足的连廊坐下,晒着太阳梳头发。听秋雨着说她晕倒后的事:“您晕倒后,殿下将您送回卧房,您睡安稳后殿下便回去了。之后又来了两次,可您一直在沐浴。”
叶岚只说知道了,这会只觉得冷逸尘在不在,倒也没什么。
“想吃些什么?”身后传来冷逸尘的声音。他听说了叶岚让人备晚饭,高兴了好一阵。好些日子了,她终于想饭吃,于是赶紧过来问问。
叶岚没什么精神,慵懒的说道:“厨房准备什么便吃什么吧。”
冷逸尘看叶岚情绪不佳,解释道:“刚有些紧急军务要处理,醒了怎么不遣人来告诉我。”
叶岚只顾梳理头发,并不看他:“我没什么大碍,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这几日辛苦你了。又要照顾我,还要应付一众访客。我已经下令说需要静养,不会有人再来了。”
叶岚点点头。
“郎中说你只是中暑了,并无大碍。喝了药就好了。”
叶岚摇摇头。
冷逸尘见她不说话,疑心她是不是又不悦了,不由得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不想喝药,想一个人待会。”
冷逸尘摸不透她的心思,既然她想自己一个人便要给她独处的空间。于是借口说道:“我去……看看膳食。”
晚饭是叶岚独自用的,冷逸尘没来打扰她。饥饿让她觉得食物非常美味,美味的食物又让她的心情愉悦起来。可心情再好,却又觉得欠缺点什么。
用完饭,天已渐黑。叶岚未掌灯,在卧房里无所事事。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闻闻胭脂,试试发簪。
她听着院子里的声音,随着黑夜落幕而一点点沉寂下去。此刻她倒是盼着院子里有点动静,为什么这样呢?她在期盼什么呢?
忽然,她意识到她在等冷逸尘。她本可以现在就去就寝,结束这可有可无的等待。
可一个念头,你留意到了它,它就会从在你的意识里反复跳跃,直到你将它捡起来,直视它,它会告诉你:我才是你的本意。
叶岚给自己找了消食的借口出了卧房。一股清香暗暗传来,她寻着香气来到中庭,是玉簪花开了。
她命人将凉榻搬到了玉簪花旁,坐下乘凉。
待到蝉声落下的时候,天气又凉爽起来。叶岚昏沉了一天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那个念头也被她藏了起来。
或是白天睡多了的缘故,又或者是她想享受一下难得的清凉的缘故,此刻她睡意全无,躺在凉榻上仰望天空。今夜无月,星星很亮。
叶岚摇着团扇,一阵阵花香拂面。繁星点点洒落在广袤无垠的夜空里,叶岚忽然觉得有点孤单。之前有云琴陪着她,能说说心里话,可现在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以前她不是觉得一个人挺好吗?可现在为什么会觉得孤单?她十分的矛盾,她看不懂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每日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着。
以前她也是孤独的,可她不害怕这种孤独,有时甚至享受这种孤独。但她现在的孤独和以前不一样,这是一种充满孤寂的孤独。若是有坛酒就好了……
就在这个院子里,仿佛就在昨日,几人围坐商议婚事,有说有笑,一切马上就要有个圆满的结局。可世事无常,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
秦羽不在了、两个哥哥不知要面对什么、云琴将来会如何?她感到心酸、无力,除了担忧,她什么也做不了。假如有坛酒就好了……
她转头看看书房的方向,灯还亮着。透过窗子能看见冷逸尘写字的侧影。她开始细细回忆与冷逸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对她总是那样温柔、有耐心,事事都考虑周全。
她似乎已经对他有些依赖了,可她心中始终惶惶,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不对。有时她很想放手去爱,可是总有一些东西拉扯着她,是害怕失去的胆怯吗?的确是,她只怕“今日欢、明日痛”。
叶均曾跟她说: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可是却没告诉她要怎样走、该怎样走。真的好累,如果现在有坛酒,那简直是太好了……
在河边,他曾说过要与她朝朝暮暮、生生世世。现在想起来,似乎只是一场梦。她还没有给他答复。
她不想答复了,就这样一直做朋友不是也很好吗?可心中为什么会痛。或者,是不是可以试着去爱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叶岚身体有些麻木,想活动一下,脚步却不自觉的朝那盏灯走去。路很暗,她一不小心踢倒了花盆。
脚上的疼痛让她停下,摸索着将花盆扶好,转身又回到了凉榻上。算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正当她思绪万千,愁肠百结之时,四周渐渐亮了起来。
冷逸尘端着烛台,坐到了她旁边,拿开了盖在她脸上的团扇。
未等他开言,叶岚一笑,说道:“有酒吗?”
冷逸尘一诧,疑心自己是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有、酒、吗?”叶岚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冷逸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声“有”,然后亲自为她取来。
叶岚喝了一口:“是景芝。”
冷逸尘有些歉意:“是上次剩下的。我酒量很差,从不备酒。有人送酒,都是泽生收着,估计他也没剩下。”
叶岚不做声,一口接一口。仿佛只有经过这酒的浸泡、洗涤,她那千愁万绪才会变得捋顺。
冷逸尘未阻止,安排人去煮醒酒的汤水,又为她拿来了丝衾搭在身上。
叶岚默默的喝着,冷逸尘默默的陪着。一壶酒下肚,人已微醺。她目光落到丝衾上,伸手抚摸着,柔顺婉软。
她喃喃问道:“为什么?”
“雨后潮湿,不要着凉了。”冷逸尘未解其意。
叶岚向上挪了挪,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腿,抬眼直视他,问道:“为什么心悦于我?”
冷逸尘心中有些失落:她还是不相信他。他坐到她身侧,为她盖好丝衾,慢慢说道:“叶岚,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叶岚想到新婚夜里那一次心跳,但她从不相信这些,否认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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