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守林。
南楼离火之室,内壁涂银,无色琉璃做顶,四面辟顶天立地大窗。
每窗外置二人高大方铜镜,每镜后侍立三人。
三人因时随势,挪转镜面,收束日光,折角投射入室。
是以,于此隆冬、东君暗沉之际,室内犹通明光亮,如别有天地。
就这方透亮天地里头,中央床上,横陈一女子,观其样貌,仿若脱自古画,容颜斑驳苍白,却堪称绝色。
一身白衣的白术撩起白布,指腹逐渐加力,按压女子右腿内侧。
而女子似睡得昏沉,并无反应。
于是白术移步探手,指尖于长几游走。
长几表面,衬透明牛皮。
牛皮上,整齐摆放银铁刀针。
圆刀、尖刀、斜刀、外弯刀、内弯刀、长刀、双钩刀、单钩刀、鼓刀、管刀、压刀、圈刀、方烙刀、尖烙刀、镰刀、捻刀、锄刀、铒刀、弓刀……
长棱针、四棱针、牙针、银针、刮刀、斜齿、钢铲……
挑了把尖烙刀,白术以刀尖再刺足底,床上女子依旧安然无声。
看来麻·药大有成效。
他复以白鹅绒,试探鼻息,随后搁下鹅绒,转向安坐一侧的谢四,“少主,可以开始了。”
“唔。”谢四在雄黄炉里熏了手,走到床头,两指提挑,翻开女子眼皮,赫然就露出一双赤瞳。
试了试眼球的触感,他旋即掌心向上,“内弯刀。”
“啪!”
银刀入手。
“看清楚了,”他边选角度下刀,边现场教学:
“所谓血翳包睛,即是眼内出血,结成血膜,轻症可用涩化丹或犀黄散,点涂散血。严重些的,则配海螵蛸棒,摩擦祛瘀。
发展至如许,双眼被血障彻底遮蔽,变成红眼妖怪,就须以弯刀入翳膜,贴瞳仁刮净血痂,否则血翳不断加厚硬化,眼珠会炸开哦。”
眼珠会炸开哦。
白术脑瓜子嗡嗡的。少主也真是,什么轻描淡写的口气?这么漂亮一姑娘,遭老鼻子罪了,还眼内出血,双手粉碎,真是惨不忍睹。
再不给好好治,俩眼要真炸了,就是暴殄天物好伐,老天爷要怪罪的。
白术小心翼翼腹诽,忽见刀尖顿在眼珠上方,一动不动。
“机会难得,你过来,右手搭我小臂上,”谢四艺高人胆大,“感受一下下刀的力道。”
嘿,眼珠里头动刀诶少主,要不要玩这么大!白术左手捏右手,没太敢动。
“怕就出去,叫商陆进来。”
弯刀在谢四指尖旋转跳跃,尽是花花活儿,而他脸上明晃晃,全是嫌弃,“白在这儿挡光。”
才不要换商陆来!否则绝对会被他嘲讽一辈子!白术立刻伸出手——
颤巍巍伸手。
抖嗖嗖压上谢四胳膊,闹得谢四整个都无语了,正想轰人出去,外头先发作起来——
“有什么话,烦请姑娘待会儿再说!”年轻男子,语带愠怒。
“我现在就必须进去!”是山奈的声音,怎么还急巴巴的?谢四和白术相视一怔。
窸窸窣窣,外头似在推搡。
“姑娘慢些罢,”老成持重的爷爷声劝道:“天贶正为我侄孙女儿救命,当真闯不得。”
“楚老爷子,晚辈今日得罪了!”山奈继续告罪,“诸位师兄弟,十万火急,还请饶我过去!”
紧接着呼哧一阵风声,山奈贴门上告:“少主,二刻前,五小姐心口中刀,三分宽弧刃圆柄,齐根没入,属下已刺破包膜放血,切断——”
“轰!”
门被大力震飞,山奈撞上铜镜,“啪嗒”落地。
谢四立在门口,整个人看起来不仅泛红,还膨大了一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她在何处!”
“东楼震室!”山奈不敢看他,连人带脑袋都想直接埋土里去。
此刻谢四顾不上她,甚至于神魂都已不再此地,却不料撵过来的楚老爷子,一把将他抓住。
“等等!”老爷子拉紧他衣角,“天贶你不能走!”
“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谢少主!”年轻男人急忙帮腔:“我们已经等你两个月,姑娘命都交给你了!怎能撂挑子走人!”
两人说什么,实则谢四一个字儿都没听,白衣白术只看他青筋暴起,脖颈陡然粗了一圈,目光更是攫住两人心肝喉咙,俨然杀心已起,赶忙一针扎脱老爷子双手。
同一时间,在场虎守林弟子也倏倏上前,挡在老爷子身前。
“少主不可,楚老先生对祖爷爷有恩!”
此时老爷子终于察觉气氛不对,面上的三分亲近,顿时荡然无存,悲愤指苍天诘问:“怎么,扯绊你一下,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当日若非老夫,你——”
楚老爷子又急又气,但理智尚在,自家姑娘命都攥人手里,狠话不敢放,软话说不出口,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老脸通红,回头再一看,谢四早就没影了。
东楼震室外,虎守林三百嫡系弟子,群聚环绕,直勾勾盯住姚令喜滴血的床。
一缸缸温水抬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盐水、甜浆、汤剂,就近熬煮,一碗碗往里送。
桑皮线现捻,粗细只在寻常之十一。
鸡血放凉便再杀,始终预备着随时取用。
室内照例,只有一人主持,一人发声。
谢四慌不择路赶来,听到父亲谢朔在里面,声音还算稳得住,当即隙门缝侧入。
师叔师伯辈的,几乎都在,看他进来,皆是大松口气的神色。
可他们黑压压一片,围住姚令喜。谢四只道人多不利姚令喜换气,满脑子赶人,却发现所有人都各自把住她一个穴位,凝神摒气,几无呼吸。
而姚令喜的口腔直通咽喉,正插着两支套肠麦秸,一支注汤水补液,一支连通竹气筒,辅助她进气呼吸。
至于中刀的左胸,已经彻底打开,第四第五根肋骨被切断,左前肺掀至一侧,那颗插着皂色刀柄的心脏,正被谢朗握于手掌,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道捏挤。
挤压一次,待它舒张。
再挤一次,再等它回复,如此循环往复,刀柄嵌在肉里,伤口血流如注,脉象也微不可探,人死魂销只在须臾之间。
“我来拔刀,”谢四当机立断,“木通上钳子!父亲你按合伤口!”
“你来作甚?”谢朗斜坐床侧,千忙万忙里,分出余光看他,“小丫头蹦蹦跶跶跟在你身后,闹着要给我当儿媳妇的时候,你不是不要人家么?”
“咔!”
钳夹封住主脉,心脏出血骤停,谢四开始数数——
一、二、三——
他只有数九十个数的时间。
数到九十,必须缝好所有伤口,否则缺血太久,心脏直接坏死。
“呲!”
利刃拔出,一霎抛却!
谢朗按伤口的指头,直入心内。
“几层?”谢四手心向上,“圆刀!”
“三层。”谢朗瞥一眼角落的刀,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像是把刻刀,别说我没告诉你,京城里风头最劲的刻工,是个楠姓女子,她刚死不久哦。”
圆刃下去,伤口拉开,谢四取椰子水冲洗心脏,淘净血块。
九、十、十一——
“桑线!”
接过针线,谢四稳如泰山,从最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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