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令喜也心情大好,主仆俩一对眼,同时露出个惊恐万状的表情,曳袍撒腿就跑。

一边跑,丹歌还回头指胖头知宾肩膀,“那那那,有好些人,在对你吹气,啊啊啊,飘来飘去的,吓死人了!”

“不是,你们别吓我啊!”胖头知宾缩成一条人棍,浑身鸡皮疙瘩,绷直了都不敢扭头,眼睁睁看她们俩跑远,剩自己一个人,就差原地哭出来。

这边俩人玩性大起,哒哒哒,哒哒哒,一路你追我赶,一晃就没影。

好在庙不大,殿宇排布也是寻常章法,姚令喜轻车熟路,率先跑向后方桂香殿。

甬路尽头就是殿门,她遥遥领先,正欲转身逗逗丹歌,却在不经意间抬眸,猛然撞见殿中烈焰焚焚——

火光中,一个红身鬼顶檐而立,脚踩人皮,搭箭拉弓,恐怖犹如地狱!

大白天的,见鬼了?!!姚令喜脚下猝然一顿,赶巧丹歌飒飒奔来,她霎时转身,捂住她眼睛。

“别怕,丹歌。”她缓缓回头,使劲眨眼,确认了眼前景象,才稍稍放稳呼吸。

“前方殿里,有人在作画。”姚令喜一字一顿:“所画者,为巨幅作明佛母,是密教的力量本尊。”

“其法相四手三眼,獠牙忿怒,身红,金发指天,头戴骷髅冠,颈挂五十人头璎珞,腰系虎皮裙,身佩骨饰,足踩一魔,身居大火光中。”

“佛母成就有四:息灾、增财、慑服人心,还有——”她深吸一口气,“还有诛杀邪佞。”

“听清楚了吗,丹歌?那只是一幅画,我慢慢拿开手,你别怕。”

“嗯,我知道了。”丹歌摸到覆在眼皮上,颤抖不止的手,睁眼也根本无心看画,满眼都是姚令喜惨白的脸。

“小——”

“嘘——”

两人同时开口,姚令喜苍白小脸上浮出一个轻浅微笑,“别出声,我们悄悄地,别打扰他。”

“他?”

丹歌循她视线望去,只一眼就头皮发麻,立刻移开眼。

身上挂那么多人头,那样子哪像佛,就是个吃人邪祟吧!

侧目再瞄两眼,又瞄一眼,她才终于发现——

原来通身赤红的佛母身前,站着一个红衣男子,正在执笔钩抹。

红衣男仿佛被鬼佛母拥在怀中,两抹妖冶欲滴的血色,相互叠交,融为一体,一眼根本无法将其拆分。

小姐的眼力,果真了得!丹歌骄傲地甩甩尾巴,发现小姐看那人的眼神,好像有些复杂。

他是谁,小姐几时认识这样的画师?丹歌满腹狐疑,毫无头绪,只好静悄悄跟随,越近,越不敢抬眼,最后索性垂眸看地。

姚令喜一步一步逼近,视域也逐渐扩大,门扉左侧,八九个炭盆整齐摆放,华容郡主正心神不宁地望着佛母像发呆。

画师大抵是心魂不定,下笔时而滞涩,时而狂纵,勾出些不明所以的拧巴。

他身侧还有个打杂的下手。

不过那人似乎是个门外汉,手调的金液一看质地就不当用,手忙脚乱地忙活一气,只是徒劳浪费。

眼看金粉、骨胶已经所剩不多,进度大大耽搁,姚令喜轻轻叹了口气,抬脚迈过门槛。

小动静引起华容郡主注意,丹歌立马竖指压唇,再蹲膝持礼,华容郡主微微颔首,算是打过照面。

作画也得以安静地继续。

径直向前,姚令喜以不容抗拒的姿态介入,拿过碗,分别试探了水和骨胶的温度黏度,迅速调出一碗金液,举过头顶。

须臾,只听得一声如释重负的“嗯。”,碗被接走,又换下来一只空碗。

搁下碗,姚令喜靥边绯红,嘴角露出一抹压不住的弧线。

再看画师手底,金线沉稳素炼,风骨尽出,已然是游刃有余。

见此情形,华容郡主和那个下手,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突然来个好帮手,实乃神兵天降,再好也没有了。

而郡主望着姚令喜背影,看他俩各忙各的,俨然默契十足,毫无龃龉,更是悄悄抚胸,吐出一口瘀浊之气。

在场还有华容郡主两个贴身侍婢,七人中,只有丹歌皱眉头,不高兴。

这人脸真大啊,我家小姐帮多大忙,都不会道谢吗?她瘪着嘴,走到画布左侧,打眼偷偷一看,拳头立马捏得咯吱响。

竟然是——

章、栽、月!!!

怎么可能?

他不是应该在宣平侯府,同三公子请罪吗?!

在这里搞,画个什么鬼?!

敢情昨日打了三公子,今天又骗得小姐团团转,骑在我们宣平侯府头上窜稀,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丹歌气冲冲撞过去!她要一个交代,一个解释,一个跪下磕头认错,否则正好尝尝她卸骨术的手段!

然而不等她靠近,姚令喜先挡了上来,歪头微笑,还伸手揉她眉间的山川。

“乖乖的,别闹。”她只张嘴,不发声,又指向外头,“要不你去欺负刚才那个知宾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护着他?殷勤体贴伺候他?

他也配?!姚令喜越这样,丹歌就越生气,胡乱抄起一把裁布刀,“我攮死他!”

眼看动了刀子,俩侍婢赶忙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胳膊就往外拖。

姚令喜心疼得不得了,转身就想追过去,没想到华容郡主站起来,指了指外头,示意她去安抚。

还有那个下手,虽然满脸懵,却也很识趣地抱起一个火盆,跟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姚令喜,和章栽月。

她抬头凝望,站在高处的章栽月,平、叶、云、衣,不断变换勾勒技法,一笔一线,丝毫没受影响。

他如此定得住,哪里会怕吵嚷。姚令喜退后几步,细细察看,随即摘下腰间玉珏,将已经干透的金线,耐心打磨,使其璀璨发光。

静默中,一个勾金,一个磨金,两个人无言,亦无需言语,姚令喜总能适时递上一碗金液,章栽月也能准确腾出地方,让她施展。

巨型作明佛母,就这样在他们手里头,灿灿夺目,耀眼现世。

直到为佛母开眼完毕,章栽月终于跳下来,俯身垂眸,盯住姚令喜的脸,眼底是浓浓的疲惫。

“你来了。”他依旧柔声细语。

却没有任何解释。

“嗯。”姚令喜轻轻环住章栽月,在他后背,摸到意料之中的——两手鲜红黏湿。

这么拼么,明明受罚一整夜,自己身上也是血肉模糊。她扶住章栽月的胳膊,把他往椅子上搀。

是为了楠姑娘么?以请罪为借口离府,只是为了到此,送她最后一程?她烫碗斟茶。

弃外头的百姓臣僚于不顾,龟缩一隅,只为画一幅怒气冲天的佛母浴火,是要寻什么人,为楠姑娘复仇么?原来楠姑娘的死,果真另有隐情。她推过来一只火盆,想为他驱散寒意疲累,虽然她的新婚夫君,正念念不忘别的女子。

楠姑娘已经故去,与死人相争,那才是自讨苦吃。

姚令喜心间口中,都只觉哑然无语。她嫁得匆忙,又是带着目的下嫁,对章栽月实则并无真心实意,陡然间得知他过往情事,比起吃醋,其实是如释重负。

他对我并非忠贞无两,我看他,亦不过是联姻的另一头,倒是两不相欠,只要能客客气气,生下几个孩儿,便可各安天命。

倘若楠姑娘的死真是人祸,三百多条人命被无辜葬送,章栽月身为当朝首辅,身为楠姑娘的知己,不闻不问不发疯,那才叫人齿冷!

于情于理,他都可以愤怒,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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