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的尾音松弛染笑意,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带战利品站在废墟前。
陈子轻根本没注意到谢浮的声调细节,他在视频里的迟帘看过来前一刻,及时伸出双手捂住脸。
迟帘恶寒:“老谢,这顾什么的,干嘛呢我操?”
谢浮好整以暇地看着把脸藏在手心里的人:“我发小问你。”
陈子轻捂脸做表情管理,时间不充裕,只能匆匆收起来,他放下手,眼睛垂得很低,低到上下两片眼皮快要合起来,不想让迟帘看到他对谢浮发火红起来的眼眶,更不想和迟帘对视。
就在刚刚,他才知道迟帘失去了和他有关的记忆。
间隔太短没有缓冲,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用陌生人的眼神对着迟帘,他又不是一开机就入戏的老演员。
陈子轻动了动嘴唇:“不干嘛,只是抹抹脸。”
谢浮富有耐心地说:“那打招呼。”
陈子轻于是说:“迟同学你好,我是……”
迟帘不爽:“等等,我们又不是同学,你没毛病吧你叫我迟同学。”
陈子轻的眉心蹙了蹙,他静坐许久,抠了抠手指,喊出一个从没喊过的称呼:“迟少。”
这个称呼如一把刀,把他这段感情处理得不够利落的边沿全部切掉了。
迟帘的心脏抽了一下,他隔着病服揉揉心口,手术不都做完了吗,怎么他妈的来这毛病,明天干脆不出院了再观察一天,他怕死,他才成年,还没正式开始他精彩的人生,可不能英年早逝。
“我是顾知之。”陈子轻接着往下走初次见面的流程。
谢浮注意到身边人眼睛垂下去的那条细缝里有一包水,下一刻就要滚出来,他把手机转向自己。
陈子轻快速把脸埋进碗里,吃剩下的饭,他吃完最后一点,那包水也下来了。
碗筷被他全部放回桌上,他起身垂着头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迟帘对他的评价:“怎么感觉茶里茶气的。”
谢浮说:“是个小绿茶。”
迟帘病白的脸骤然一冷,憎恶至极道:“靠,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绿茶,来一个扇一个。”
陈子轻撞到木沙发的角,他揉着撞疼了的胯骨离开。
桌上只有谢浮自己,他把手机放一边:“阿帘,你什么时候这么讨厌绿茶了?
迟帘一愣,嗤道:“谁不讨厌绿茶。”
谢浮云淡风轻:“我。”
迟帘一下没有听出来:“什么?
谢浮用烫伤的舌尖舔过同样烫伤的口腔粘膜:“我说,我不讨厌绿茶。
迟帘惊悚地凑到镜头前:“老谢,你转性了?
谢浮不置可否。
迟帘把耳朵里的那只耳机拨掉,两只一起扯下来丢在病床上,他打了个哈欠:“那土包子不会是你哪个远房亲戚吧,怎么在你家吃饭?
“待会发信息说。谢浮断了视频,他慢步上三楼,在楼梯拐角找到落荒而逃的小可怜,“现在的你在阿帘眼里只是一个陌生人,他言语上难免会从心出发,这是他的本性。
谢浮接着又说:“你的长相跟他的固定审美相差甚远,他没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子轻坐在沙发上面:“你话怎么这么密?
谢浮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我在安慰你,很难理解?
陈子轻:“哦。
他垂眼看了会对面盆栽:“你开视频叫我跟迟帘打招呼,为的是让我难堪。
“你的目的达到了,我非常难堪,我难堪死了。陈子轻自言自语地说,“这种事第一次做才有效果,第二次第三次就没什么用了,所以你见好就收行不行。
谢浮的唇线慢慢闭紧。
陈子轻说:“我和你发小分手不是我背叛他,我们只是缘分到了,不能再一起走下去了,只是这样子而已,你何必拿他忘记我来羞辱我嘲笑我。
“越说越荒唐。谢浮走向他,“澄清一下,我没想让你难堪,也没要羞辱你嘲笑你。
陈子轻觉得谢浮把他当傻子。
谢浮的舌尖刺痛:“我只是单纯的,想把你介绍给他。
陈子轻刷地抬起头:“我还需要你介绍吗?
“你不需要?谢浮居高临下地看进他那双湿红的眼睛,“现在的你是谁,叫什么姓什么,从哪来的,为什么在我家,你和我什么关系,我不用说?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
谢浮怜悯道:“顾同学,看来你还没彻底意识到,你前男朋友把你忘了。
陈子轻扭过脸望向一楼挑上来的天花板顶部大吊灯,这一切都是缓冲的时间问题,他明天会记住的,会记住迟帘忘了他这件事。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陈子轻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面前的谢浮说,“你能让开点吗。
谢浮没动。
陈子轻跟他面对面地站着:“你是不是要我马上带着我的东西离开
你家?
“怎么会。谢浮牵动唇边,“你男朋友托我照顾你。
陈子轻深呼吸:“已经是前男友了。
“不怪你没适应,我也还没适应,我们都需要时间。谢浮按了按眉间,“除去他的嘱托,你还是我妈拉进来的,没人能赶你走。
陈子轻无精打采地侧身,谢浮依旧没移开,任由他撞过自己走进长廊。
谢浮拍了拍身上被撞的地方,面无表情地下楼回到桌前。
“介绍也不行。
“莫须有的罪名往我头上按。
“他能把你介绍给发小,我为什么不能。
谢浮看一眼面前只喝了一口的汤,手一挥,汤碗掀翻了。
地上掉落碎片和凉了的汤,谢浮叫来佣人,他拿帕子擦手上溅到的汤汁,极有涵养地说:“不小心打翻了,麻烦清理一下。
陈子轻趴在床上刷手机,时事新闻在他眼里不停流走没一条引起他注意,他叉掉一个个窗口进微信。
第一第二都是今天给他发茶语的男同学,第三是迟帘,他们这几天都没发过信息,他进去翻了翻聊天框,除了转账记录,剩下都是少年的别扭傲娇和一腔热血的爱。
删了吧。
本来他对迟帘忘了他没有清晰的认知,谢浮一开视频,他就有了完整又深刻的概念。
所谓忘了,是回到最初的起点,他后来加上去的一切都清零。
迟帘是迟家小少爷,是校草,而他只是路人甲。
不对,他后来会成为迟帘发小的对象。
如果那三分之二顺利的话,他就不止是迟帘发小的对象,还是迟帘这个发小那个发小的对象,不会有好评价好印象的。
陈子轻拉出设置,迟帘已经去往下一站,我也要去下一站,我留着记录干什么。
想必迟帘的父母早就清理了他所有平台账号,确保不让他发现我来过。
陈子轻的手放在红色的“删除上面,迟迟没点。
算了,高考完再说吧。
陈子轻平时从不发朋友圈,这会儿他想发一个,发什么,发个月亮吧。他站在窗边,拍下了今晚的月亮。
阿蒙给点赞了,那两个每天给他发茶语的男生也点了。
三人是他微信里仅存的好友。
陈子轻和阿蒙聊了一会,他拉下裤子检查胯骨的撞伤,青了一块,不严重,过几天就只会留下印子,不会疼。
这晚陈子轻毫不意
外地失眠了,按理说他坐长途火车从老家来京市很疲劳,应该占到枕头就睡,可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时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的流逝。
陈子轻爬起来喝了一杯凉白开,他在房里来来回回走动,热锅上的蚂蚁般向他的监护系统救助:“哥,我没办法开始第二段怎么办,你可不可以给我支支招。”
系统一如既往的讲原则,不可以。
陈子轻焦虑地揪着头发继续走,脚在地板上发出轻响,渐渐就出现了细微的湿印,他出汗了,浑身毛孔都张开往外渗着汗液。
脑中灵光一闪,陈子轻心跳加快地问:“我想买道具,就是那种储存感情线类似效果的道具,我不是要全部去掉,我只是去掉一个人的,有吗?”
系统说有,但药有时效,一个月。
陈子轻呆愣许久,真有啊,他讷讷:“时间一到就马上失效?”
系统:“不会一下失效,一个月后会慢慢稀释减退。”
陈子轻点点头:“会很痛吗?”
系统:“没什么痛苦,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陈子轻不敢置信:“竟然不痛。”
那道具药在虚空展现,售价三万九,有效期才一个月,其实挺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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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算了算,他买了积分还剩几千,只要他等到第四个遗愿想办法完成,积分就会涨。
“我买。”陈子轻说。
官方发出提醒,【宿主陈子轻,请你确认是否购买?】
陈子轻的嗓子有点干,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给出回答:“……我先不买了吧。”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第一天,学校门口出现了一大盛况。
学生会长亲自执勤。
查勤的老师和他说话,他面带笑意倾听,偶尔回应一句,距离上课时间还早,来的学生不多,进校门的更少。
有些学生想借迟到登记的功夫和学生会长有个接触,那都是不用把未来托付给高考的,罗马路上的住户。
以后多半要和学生会长在某些宴会上聚会。
即便不为学生时代的那点怦然心动,也要为了家族利益交好。
随着时间推移,日光亮起来,学校的轮廓渐渐明朗。
陈子轻走在学生队伍里,他边走边接电话,手机另一头是迟帘的姑姑,那位长辈特地在他开学这天联系他,给他加油打气。
“小顾,你专心备考。”姑姑说,“只要你努力了尽力了,最后成绩理不
理想都会是个完美的句号。比起结果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陈子轻听出她的深意和安慰用认同的语气说:“我也是那么想的。”
姑姑松口气两个男孩可以在一起她也会尽可能地送出支援但其中一个为另一个几次濒死那就不行了没可能了。
去年她前后给她哥跟嫂子打电话试图让他们十一过二人世界就这事把她给暴露了她哥在电话里把她训成了孙子说她没有身为姑姑的样子没有尽到长辈的职责。
并叫她以后不要再犯糊涂不要再联系小顾如果她还想侄子活着的话。
姑姑在心里长叹:“见没见到阿帘?”
陈子轻靠边走说话时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昨晚见了他跟谢浮视频的时候。”
姑姑鼻子一酸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高考前都住在谢家?”
陈子轻说:“我今天会找班主任问怎么申请住校。”
“时间不多了我觉得你还是住在谢家吧住校要适应那会影响到你。”姑姑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要是你运气不好室友之间的磨合能把你磨死。”
陈子轻迟疑了会:“那我听姑姑的吧。”
他踩着上课铃加快脚步:“姑姑我到学校了挂了啊。”
姑姑哎呀一声:“是不是迟到了?”
“是迟到了。”陈子轻看一眼执勤的谢浮“不过没事儿。”
姑姑在挂电话前说:“小顾你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交朋友姑姑祝你一生都好。”
这是要告别的节奏。
陈子轻停了下来他其实是很喜欢迟帘姑姑的不过他尊重姑姑的决定。
电话挂了陈子轻自觉去谢浮那边登记他排在几人后面下垂眼线条柔软的脸小麦皮一眼扫去不会停留的脸。
到陈子轻时他从前面的人手里接过本子和笔。
前面那人正要走冷不丁地听见一句:“怎么现在才来?”
他以为是会长问的自己欣喜地回头解释话到嘴边却发现会长在看转学生
校门口空下来谢浮让查勤的老师先走他监督最后一位迟到的学生:“我在问你话。”
陈子轻在本子上写名字班级:“起晚了。”
谢浮戏谑:“一晚没睡吧。”
陈子轻写字的动作停了停他起来的时候谢浮已经走了当时才不到五点
,谁能想到谢浮会那么早来学校。
谢家要派车送他,被他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他坐地铁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坐地铁来学校,再加上缺觉引起的头昏脑胀,到晚了。
“实在不行就请假。谢浮的气息落在他发顶,“理由是失恋,没心思上学。
“不用请假,我挺好的。陈子轻把笔夹本子里,一同往谢浮怀中一塞,背着书包大步迈进校门。
谢浮打开本子,视线跳过上面一溜名字,落在最底下那行。
高三(一)班顾知之。
“字真丑。
谢浮说着,悠悠地拿笔,把“之字上面写浅了的“点加重,涂成个圆,一左一右勾个弯折,像一对狗耳朵。
不用请假,挺好的?黑眼圈难看死了。
谢浮忽然想到那失恋的人领子有块没翻好,他皱了皱眉头,压下想追上去理好的念头。
没压下去。
谢浮抄近路去教学楼,在楼底下逮到人。
陈子轻吓一跳,这家伙怎么是在他前面到的?他看对方的脚,难不成会飞?
谢浮轻笑:“喜欢我脚上的鞋?
“……不喜欢。
陈子轻大早上的心情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有强迫症,看到别人哪儿不整洁就烦?他对上谢浮的眼,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真相,“那你别看就是了。
说完就自行上楼。
背后猝不及防地传来刺耳的“砰声,他站在楼梯上回头,登记本掉在地上。
谢浮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本子,他眼帘上挑,桃花眼中噙了笑意,像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愫:“怎么,顾同学要等我一起?
陈子轻挥掉“谢浮砸本子这个猜想,默默上楼。
一中少了校草,许多人情绪低迷,一班少了个人,座位进行了调整,陈子轻有了新同桌。
学校没人找他麻烦,放学的时候孟一堃来他座位,叫他去食堂吃饭。
谢浮跟季易燃都在。
五人组变成四人组,而少的那个,是陈子轻和他们的连接点,气氛意料之中的沉闷。
陈子轻去拿馒头,桌上气流都好像流畅了很多。
孟一堃趁机说:“阿帘忘了,我们还要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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