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前线,天沉地暗,黑云压城。早到的冬风凛冽,片片如刀割向赤水军军士的面颊,天色要变了,不知是下雨还是下雪。
远处的突厥营帐也如黑云一般,密密麻麻地堆在鸣沙河对岸的天边,狼头纛随风飘扬,象征着突厥大汗默啜带着大军亲临此地。
李贞在一片压人的气氛里走出议事的中军大帐,经过哥舒亶的指点,在后军找到了洛北:
“洛公子好会躲懒,大敌当前,你不在中军帐里参赞军事,怎么到这里来了?”
洛北正盯着那伙头搅动草药的手,闻言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慎交兄,按照朝廷的规制,参赞军事,似乎轮不到我这个七品县令来说话。”
他说完,又低声指点那伙头军,过三刻把一边的一袋子止血草药倒进去,才示意李贞同自己一道离开人群,到空旷的地方去谈话。
大战来临,鸣沙城外早已坚壁清野,城中百姓的老弱也被疏散到了其他地方,只有青壮年往来城中,搬运着大军需要的物资粮草。洛北与他们点头致意,与李贞一道登上了鸣沙城头。
“我听说你在八月就催着百姓赶收稻谷,又赶在九月修缮城墙,凿挖工事。现在想推脱责任,恐怕晚了点吧。”李贞玩笑了一句,“说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冬风吹拂起城楼上的“唐”字大旗,洛北顺手抓住旗帜的一角,侧望着头,看着这面猩红的旗帜:“因为风。”
“风?”饶是李贞已经习惯了洛北的深沉内敛,这时也不免有些诧异,“和风有什么关系?”
“今年的西北风比往年来得更早。所以今年的冬天也会比往年来得更早更冷。”洛北放手松开了旗角,转过身来望着李贞:“遇到这样的冬天,草原上的牧民们只有向南走才能有活命的可能。”
李贞一时默默,没有说话。
洛北接着道:“至于参赞军事,我看也没有这个必要。赤水军有三万余人,其中有一半都是骑兵,再加上你从灵州带来的兵马。只要指挥有方,防御突厥本就不成问题,根本不需要我出谋划策。”
李贞见他若有所思,知道他想得远比这深远:“可我和你相交日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心神不定,为什么?”
洛北苦笑了一声,他在默啜身边多年,从未被人窥得半分心绪,结果如今竟忧心忡忡到在李贞面前露了相:“我担心的只有一个,沙吒忠义。”
李贞一惊,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洛北把他叫到城楼上来说话了:“你担心沙吒忠义会临阵潜逃?”
“要是会临阵潜逃,他就不是沙吒忠义了。”洛北叹了口气,“沙吒忠义为人骄傲,这点血气还是有的。我担心的是一旦陷入苦战,他会不败而逃。”
“陷入苦战?你不是说,我们如今的兵力防御突厥不成问题吗?既然如此,此战又何苦之有?”李贞好奇道。
洛北走向城楼,远远望着突厥大营中升起的狼头纛:“慎交兄,你们帐中议事的时候,可知道默啜会派谁做先锋了?”
李贞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我们都觉得是他的儿子拓西可汗或者同俄特勤。”
“你们太不了解默啜了。”洛北笑了一声,“他虽然偏爱儿子,但脑子还算清楚。这种情况下,他的手中只有一个人可堪大任。”
“谁?”
“突厥第一勇士,阙特勤。”
一轮惨淡的上弦月,挂在鸣沙城的上空,很快又被黑云所掩盖。深沉的夜色之中,阙特勤一身黑甲,身骑灰马冲在最前。他身后一众精锐骑兵,各个坐骑衔枚裹蹄,趁着夜色,摸过枯水期的鸣沙河,一路暗渡而来。
阙特勤勒马停在岸上,眼见赤水军营,明火执仗,阵列整齐,伸手一挥,身后骑兵齐齐地放出箭矢,一时之间箭矢如雨,惊醒了沙吒忠义一干人的美梦。
沙吒忠义是百战之将,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是有人劫营?他披甲上马,命旗官挥舞大旗发号施令,战鼓鸣响,旗语声声,唤醒了久经训练的赤水军士兵的心神。他们从慌乱之中镇静下来,按照平时演练的阵型扎在一起。
圆盾手迅速顶在第一排,隔开了漫天箭雨。弓弩手集结在后,向突厥人骑兵到来的方向放出箭矢。
弓弩连射,速度极快,阙特勤也不禁低头躲避,如雨的箭矢扎在他的盔甲上,发出啪嗒声响,就歪到一边。他催马前赶,马儿伸蹄,踢飞两个圆盾的士兵,跃进了弓弩阵中。
那些持弓弩的士兵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一个愣神,已经被他手中的长枪取了性命。在阙特勤身后,潮水一般的突厥士兵正涌上河岸,杀入了营中。
两军相接,已经杀了个天地变色,便是天际破晓,也没有能减弱这惨烈一分。阙特勤浑身是血,□□的骏马已经换了第二匹,依旧不知疲倦地兀自向前冲杀。沙吒忠义几次勉强收束住阵型,都被他带人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顾。
天光大亮,河滩之上已不知新添了多少亡魂。沙吒忠义搏杀半夜,早已是精疲力尽,战鼓再如何敲击,也没有了夜半鼓舞人心的作用。
哥舒亶带兵冲到他马前:“大帅!大帅!下令后撤吧!再这样缠斗下去,将士们会崩溃的!”
“好,鸣金撤兵,撤到鸣沙城中去!”沙吒忠义挥舞手中兵器,示意传令官鸣金。
但便是这么一挥手,阙特勤抓住了他的所在,抬头直身在马背上,向他的身影射出一箭——羽箭略高了一寸,射落了沙吒忠义的头盔。
头盔摔在地上,沙吒忠义再也顾不上什么鸣金不鸣金的事情,他高喊着哥舒亶的名字,叫他派人去寻刺客。
哥舒亶领命,带着身边十几个本部的青年向阙特勤的方向寻去。
阙特勤虽然勇武,却不蠢,见来人气势汹汹,便横枪扫开前排一片人影,独自引着哥舒亶的兵力向阵外而去。他所带的骑兵却依旧向沙吒忠义逼近。
眼看这些凶恶的突厥骑兵就要收紧包围,身边的骑士一个个倒下,哥舒亶却再也不见了踪影。沙吒忠义心下大骇,他仓皇调转马头,高喊:“护着我,我们撤军!”
他这声音只在周围两三人中起了效用。传令官鸣了一声金,一只羽箭,正中他的太阳穴上——阙特勤不知何时已在乱军之中摆脱了哥舒亶那些人,回到阵中。
传令官的尸首倒了下去,阙特勤又追在身后。沙吒忠义再也顾不上别人了,他一催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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