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音回到韶阳后,连日亲往军中与季震和几个副将议事,清早起来浑身疲累,懒得去前庭,稍微整理过仪容,召吴绍渊直接进内院的书房相见。
“主君这一个月来憔悴多了。”
吴绍渊看她一眼,低头拨弄着茶碗。
姚华音歪在座椅上,懒懒叹息,“南陵如今被韶阳和盛国半包围,老王爷死了之后,新王控不住大局,若真如你那密函上所说,南陵王叔意图不轨,新王为稳固王位勾结寿雍,势必不会乐见我与他父女和睦,难免要故意挑唆,必须先下手为强。”
吴绍渊知道姚华音从没有真正相信过他,拿到驻军图后还派人连夜去南陵求证,神色始终淡淡的。
姚华音随手把一叠图纸摊在他面前,上面是季震让人几次改良过的船只,吴绍渊看出她的用意,不由得感叹,“主君此举过于冒险。”
姚华音面色冷了几分,“韶阳当下没钱没粮,想要攻下南陵北城,免不得要兵行险招,否则如何摆脱寿雍的控制,难道让我一辈子认贼作父吗?”
当年韶阳不得已依附于盛国,姚华音遵照约定,每年向寿雍纳贡,父女二人相安无事。
直到三年前,她听从吴绍渊声东击西的建议,突袭南陵,重新夺回阳、炎两座城,让寿雍大吃一惊,担心韶阳壮大,日后难以控制。
好在他深陷于与西齐的征战中,无暇顾及韶阳,却对韶阳的年奉越要越多,企图在钱粮上消耗姚华音。
这些年来她既要纳贡又要养兵,早就把百姓搜刮的干干净净,吴绍渊明白她的难处,扶着轮椅向前倾身,恳切道:“我还有些家资,主君不妨拿去。”
姚华音看着眼前人,乌发半挽,一身浅灰色水墨长袍打理的平平整整,通身的书卷气里含着股云淡风轻的冷漠,这样体面的人,竟然甘愿为韶阳残了双腿,还献出过半身家。
如果辛晴不曾伤害她,被她关押至今,如果不是他对辛晴深情难忘,或许他会成为她最信任的盟友。矛盾、猜忌在这一刻统统放下,只剩下发自内心的关切。
“钱粮我会想办法,顾好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晚些我让胡喜安过去给你瞧瞧。”
吴绍渊低头浅笑,“我的医术不在胡大夫之下,主君不用麻烦了。”
“医者不自医,你回去等着便是“,姚华音指尖轻叩桌面,让他的随从袁衡进来推他出去,“吴绍渊,攻打南陵的事,再帮我想想法子。”
春夏之交,城主府内院香风拂面,树影斑驳,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令人心情愉悦。
袁衡推着吴绍渊在石榴树下逗留了一会儿,满脸欣慰地叹道:“都好久没见公子您笑过了。”
吴绍渊笑而不语,仰头看着枝头上紧闭的石榴花苞,这些石榴树是八年前建府之时,他安排人种下的,如今已经长的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袁衡跟着扬头,抬手够向石榴树叶,“前庭东边种的那一大片石榴树想必也跟这里的长得一样高了。”
吴绍渊朝东南方向望过去,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那里是旧的城主府,在八年前的战乱中变的破败不堪,虽被姚华音圈建在新府中,但也成了府中禁地,不准任何人靠近,直到三年前姚华音夺回阳、炎两座城,才重新开启旧府的大门告慰英灵。
吴绍渊当年就是在那里残了双腿,袁衡自知说错了话,不敢再多言,推着他继续前行。
前方露天的汤池边,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独自蹲着,甩着两只宽大的袍袖不断拍打水面,水花溅了他满脸满身,他嬉笑着,玩得不亦乐乎。
吴韶渊远远瞧见,抬手让袁衡停下,定定地看向他。
袁衡不明所以,略微弓身,小声问:“公子,怎么了?”
吴绍渊没有答话,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个小道士太过于干净,生逢乱世,这样的人不是至纯至善,就是另有图谋。
行云抬头,刚好与他目光相接,忙把湿哒哒的袍袖从水里捞上来,目光茫然,像是为他残了双腿而惋惜,被看的久了,不自在地抿着嘴唇,吴绍渊方觉察到失礼,向他颔首致意。
行云冲着他笑笑,目送他离开后紧挨着汤池边躺下,将自己隐匿在升腾的水雾当中,目光骤然冷却。
“吴绍渊”,他嘘声念着,隐约觉得像是被他看出什么破绽,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进府这些天,他虽说得以一直留宿在内院,但玄衣铁卫还不时在暗中盯着他,看来想接近姚华音,得到她的信任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他深舒一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八年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上一年半载。
从紫云山回来之后,行云为了避免与谢宴再起冲突,连前庭都不去了,每日待在内院里,除了住处就只在露天汤池附近,没去过的地方都不敢涉足,玄衣铁卫偶尔现身,虽说总是冷着脸,倒也不为难他。
姚华音忙了一阵子,总算有了片刻闲暇,让曲南楼找他过来书房随侍。
“姐姐?”行云扶着门框向内张望,里面空无一人,他有些不解,回头看着曲南楼,刚要开口她便转身离开。
进府这些天,他还是不习惯她的冷漠,讪讪地闭上嘴,蹲在门口等着。
内院是城主的起居之地,只有极少数人依令可以进出,书房更是没人敢随意靠近,里外都没人看守也不算怪事。
行云手里甩弄着刚折的石榴树枝,蹲在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天空阴云密布,很快下起雨来。
他双手交叠着挡在头顶,一会儿工夫道袍便湿了大半,想先回住处,又担心姚华音回来见不到他,只得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进书房内等着。
书案后有一面巨大的镂空屏风,他悄悄走近,翘脚向后边望去,没见有人,便搬把椅子坐下,把路上折的石榴树枝编成圆环带在头上。
对面的格子架上摆满了卷宗,他随意扫了一眼,捡起案角处堆叠的图纸折了只纸船,之后便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案侧边。
雨天最是催人入眠,一会儿功夫他便昏昏欲睡。
书房东边密室的门虚掩着,素纱背后水汽氤氲。
姚华音坐在汤池里,一头乌发随意束了,平顺地铺在池边,红色花瓣沾满了香肩,掩盖了一道细长的疤痕,齐胸的水面上飘着个一尺见方的琉璃盘,上面放着酒壶和酒盏。
她边喝酒边注视着行云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彻底安静下来,才披上艳红色的缎面袍子,端起酒盏向书房走去。
行云闻声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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