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我没做错过什么事,只因性子乖张,受尽众人诋毁,被他们称为行止不端的妖女,”林蕴霏只顾低头述说着,是以错失谢呈眸子忽闪而过的震惊,“再然后,家中人不愿继续养着我这么个只会使其蒙羞的祸端,便随便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

“在我出降……出嫁的那日,路上不幸遇着了匪寇,我在马车内被他们结束了性命。”

“很疼吧。”谢呈冷不丁来了一句。

林蕴霏撩起眼看他,挤出一道笑,大抵是不会太好看的。

她抬手指了指胸膛,那里是心脏所在之处:“一把很长的剑刺进来,我没怎么挣扎,就晕死了过去。”

“当时觉得好疼,疼痛就像钻进了骨头缝里,怎么也摆脱不了。”

“不过如今看来,这仅仅是一场梦,”林蕴霏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就此释怀,“那种不堪忍受的疼痛指不定也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做不得数。”

说完这些,她撞入谢呈溢满痛色的眼睛,一时失语:“你怎么……我并非故作轻松。”

盘桓在心头许久的委屈突然就翻涌上来,林蕴霏鼻头一酸。

她抬手覆住谢呈的眼,闷声道:“我才说服自己从那场噩梦里走出来,你千万别这样看我,我怕功亏一篑。”

掌心贴合着谢呈温热的皮肤,对方似是没有闭眼。

被他那小扇子一般的睫羽轻扫,林蕴霏痒得想撤回手,但是忍住了。

谢呈很安静,没有挣扎,亦没有吭声。

林蕴霏却看见他的双肩在轻微地颤动,连带着胸口起起伏伏。

又过了片刻,林蕴霏惊觉掌心有一点湿热的潮意。

她愣怔地移开手,瞧见谢呈眼尾晕着一抹淡红,仿佛被水浸开的朱砂。

他竟是哭了吗,就因为我梦中不得善终的遭遇?

林蕴霏心中既感到动容,又觉得不可思议。但谢呈仍然闭着眼,她无法确定,同时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

“殿下,主子,已然到了却步山山麓。”外面传来潜睿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林蕴霏听罢索性将没想好的话咽了回去,反正他们之间来日方长,有些交心的话不必急于一时。

趁谢呈尚未睁眼,她趋近勾住他的脖颈,径自顶着张红透的脸在人眼尾的小痣上很轻地啄了一下,恰如蜻蜓点水。

做完这个堪称大胆的举止,林蕴霏转身便要走出马车。

“殿下,等等,”谢呈猝然扯住了她的衣袖,五指的血色凝固,“我另外安排人潜伏进却步山,好不好?”

林蕴霏于是回首,双目迎上对方眼中的泠泠涧水。

隔着那层水雾,她只能确认谢呈眸底的惊惶,旁的更为内敛的情绪则不好分辨。

“放心吧,”林蕴霏拍了拍他的手,“我会保重自己,等你来却步山接我凯旋。”

谢呈抬眼看着她颊边现出的笑涡,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缓缓将手放下。

获悉消息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此刻他稍微回过神来,另一只手暗暗抠着掌心,提醒自己不能继续失态,不能让林蕴霏瞧出端倪:“好。”

待到目送林蕴霏坐进另一辆马车且向深山中驶去后,谢呈立于原地,感受着她温软的唇在右眼残留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退散。

他自觉是一段将被烧尽的枯木,舔舐着零星火光,却最终不抵无情狂风,就此灰飞烟灭。

果如林彦所说,却步山上树木葱郁,杂草丛生。

潜睿一路持着剑砍开直直向眼中戳来的枝条,随心选择岔路行走。

清晨的林间被雾气所环绕,双眼仅能瞧见两三丈之内。

马车于是兜来转去,林蕴霏掀起帏子往外看,总觉得周遭的场景与一刻前别无二致。

却步山上除了他们,并无其余人迹。

倘非事先知晓此地有山匪出没,林蕴霏定会觉得这是座荒山。

又一次回到原地时,潜睿勒紧辔头让马停下,假作惊慌地对马车内的修蜻与林蕴霏喊道:“不好了,小姐,小的找不着路了!”

修蜻于是将身子半探出马车外,棠梨似的面上有不虞之色:“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从前走过这条道吗?”

潜睿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窘迫地回应:“小的在五年前确乎从这儿抄近路到了汶州,谁承想五年之后这却步山的变化如此之大,叫人绕得头晕……”

瞥见主人家阴沉的脸,他的声音渐次低下去。

“那照你说,如今又该怎么办?”林蕴霏亦露面,帮着修蜻数落他,“朱老夫人的病怠慢不得,小姐着急去汶州与她见上最后一面。此事要是因你出了岔子,待回去后我必然禀明老爷,要你好看!”

“姑奶奶你先别念叨,小姐亦莫急,且让小的再仔细想想、想想,”潜睿忽地将脑门一拍,道,“这样!小的下车先去四围探探路,以免小姐跟着颠簸受累。”

林蕴霏横臂拦住他,说:“不可!”

她张望了圈诡谲阒静的山林,眸中有些惧怕:“这山林瞧着怪可怕的,你若走了,要是有什么山匪野兽突然蹦出来,我与小姐该当如何?”

潜睿不以为然地嘲笑她:“往日倒没看出来,你原是个胆子小的。”

修蜻蹙着秀眉,启唇打断他们俩的纠纷:“行了,你们俩都别嘴贫了。眼下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小睿,你去转转吧,记得用豆粉做记号,同时尽量不要走得太远。”

“好嘞。”潜睿对着林蕴霏做了个鬼脸,提溜着碎步离开。

他走后,林蕴霏与修蜻坐回车厢内。

“不用怕,”修蜻见林蕴霏绞着手,记起谢呈的交代,安慰她说,“我们一定能安然无恙地抵达汶州。”

“嗯。”林蕴霏对着他点点头,没说她其实是在想事情。

她自诩不是那种会耽于情爱的人,可如今才与谢呈分开一会儿,竟开始思念起他。

思念无声,如蚁巢倾倒之时,细沙缓缓向旁溃散。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思念谢呈的那一刻,惊诧地发现这股悠长的心绪已然涌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她还没来得及咂摸这种新鲜的感觉,余光中的修蜻耳朵一动。

林蕴霏当即也竖起耳朵,听见外面似有树枝被踩踏的微响。

“小睿,是你回来了吗?”修蜻拔高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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