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李府又来人。

天光大亮,出奇的亮。

渐热的暑气从裸露的地面出发,向四面八方延展而去。

待到正午,能热的人晕厥过去。

不及管家叩响门扉。

“吱呀”一声。

木门忽而从里打开,开门之人面若寒霜,一身利落窄袖,浑身煞气。

立在面前仿佛一柄巍峨冷峻的利剑,正是方才那冷面郎君。

管家见到他与大夫人共乘一马,听得大夫人唤他“宋昭度”。

心中猜想。

他定然不单是个仆从这么简单。

宋简请门前数十人进门。

除去李漼渊这个主子,撑伞遮阳的随侍和风,管家之外。

另有两男两女,男侍作随从打扮,表情忠厚坚毅,不发一言跟在后面。

女侍低眉垂首,举止规矩谦卑,存在感极弱。

宋简落脚无声,将人一路引到中堂,找了套新的茶具,沏了壶热茶。

门外便传来一道女声,懒倦问道:“人可是来了?”

宋简冷沉眸光一松,泄出些光彩,迎出门去。

“皎皎,来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或多或少皆是一惊。

心底只一个想法。

未来大夫人有奸情!

一个个眼睛瞪大,堪称铮光瓦亮。

管家冷肃扫过在场之人,眸底暗含警告。

告诫在场所有人,封死嘴巴,不得传出半分有关大夫人的谣言,一切决断,都等大家主来信。

宋蕤现身。

她换了一身衣衫,脚下踩着木屐,头戴帏帽,瞧不起容貌。

只看见纤长白皙的脖颈,以及线条秀美的下颌,一切都符合众人印象中有关西京宋蕤的初印象。

无非是貌美妩媚。

李漼渊对于这位小伯母观感很复杂。

有好奇,有嫌恶,也有轻蔑。

还未正式谋面,他对这位准小伯母就颇有为微词。

不过出于与人为善的教养,他再如何看不惯,面上也是和善恭谨,矜贵优雅。

宋蕤眸光穿过帏帽上的帷幕。

落在李漼渊身上。

他有着新月般莹润美丽的眼眸,脸颊精致,唇若红莲。

通身气派贵不可言,仿佛天生伴着琼浆玉露,鲜花丝绸而生。

简而言之。

便是不知愁滋味,千娇百宠长大的。

她再次确定。

此人正是昨晚,闲云寺抢她屋子,纠缠她,还让她丢了一只鞋的小混蛋。

宋蕤在李漼渊面上完美虚假的温笑上停留一瞬,嘀咕一声。

“伪君子”。

而后权当没见过他。

问道:“李大郎君?”

她落座。

坐姿端正,脊背挺拔如竹,从容自若。

低眉垂眼间,自有气势,举止气度,毫不畏怯。

宋简习惯性侍立在旁,为她斟茶,眼观鼻鼻观眼,不发一言。

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李漼渊稽首。

“侄儿李漼渊,见过伯母。”

宋蕤一听这称呼,便不太高兴。

“不敢受大郎君见礼。

三年前尊伯父前来迎亲,宋蕤感怀在心。

然宋蕤粗鄙不堪,自知高攀不得。

这本亲事原本就要作罢,熟料爹娘皆反对,我这才以守孝之由拒嫁。”

此话出乎李漼渊意料,他动了动唇。

宋蕤却不给他插话机会。

“现今双亲皆已亡故。

宋蕤一旬前,一收到李大人来信,便立即回信一封,陈情原由,希望作罢这桩婚事。”

“怎得大郎君来,不是前来退亲,竟是迎亲?”

宋蕤声线含冰,眼底凝霜,质问出声。

说起这事来她便心中生气。

堂堂丞相大人,多少贵女找不到,非得扣着她一个农家孤女不放。

李漼渊结结实实愣住。

“退婚?”

而后他猛然回神,后退半步,微微躬身,掌心上托,呈出一封信笺。

信笺火漆密封,尚未启封。

其上写道:宋蕤亲启,李完白顿首。

显而易见,是写给宋蕤。

果然,李漼渊肯定宋蕤猜测。

“此信笺,乃伯父亲笔书信,专程写与伯母。

待伯母看过,定然可解心中疑虑。”

宋蕤仔细端详他。

见他确实不知,遂将信笺拆开,一目十行看去。

宋简目不斜视,端肃而立。

对于信笺内容毫不好奇。

看罢。

宋蕤当着所有人的面,燃了油灯。

将信笺掷于油灯之上。

脆弱的纸笺在高温的焰火中,顿时灰飞烟灭。

跳跃舞动的火苗在她澄明的眼底留下一道灼痕。

宋蕤葱白纤长指尖发抖,显然被气得不清。

见此情景。

颇有豁然起身,而后将李府来人扫地出门的冲动。

当然,宋蕤帏帽垂下,帐幔遮掩,看不清她脸色。

但想来不会好看。

毕竟,人家贴身侍从脸色沉沉。

盯他们这些外人像看仇敌一般,眸光阴狠,手微放腰间,似主人一声令下,就要拔刀杀敌。

所有人:……

沉闷气氛顿时焦灼,宋蕤却兀自轻笑一声,一反先前所言。

道:“既然大郎君诚心诚意,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所有人震惊望她:……

就连宋简面上也带出些诧异。

不知顾及什么,并未表现出来。

只扣在腰间玉带上的腕骨凸出,青筋毕露,表露其人忍耐。

李漼渊怔愣一瞬,琢磨着宋蕤态度。

试探道:“伯母之言,何意?”

宋蕤反客为主。

道:“你不是来迎亲的吗?

莫不是迎得并非我的亲?”

李漼渊自然只得颔首,顺着宋蕤的意思往下说。

宋蕤道:“便这样罢。

既是迎我的亲,我答应就是,不与你这个小辈为难。

何时启程?”

她姿态甚为亲和,言行举止之间一瞬间带上那种,故作和蔼的长辈感。

丝毫不见方才刻薄尖酸的样子。

李漼渊心情微妙:……

这神来之笔的转变,险些令人闪了脖子。

反常之事必有妖。

他出于谨慎,多问一句。

“两日后,一早启程,路上约要走上一月。

两月后将会举办您与伯父的婚事,时间仓促,望您担待。

这些侍女仆婢,乃伯父心意,随伯母调用。

待抵达东都,伯母若是用得顺手,便将人留下,届时伯父会将身契交由伯母,不再过问。

倘若用得不惯,待到抵京,一切份例,按着一品夫人的品阶由伯母配备。

必然不会薄待您。”

李氏小郎君笑得灿若朝霞。

笑容在宋蕤眼中透出一股子不怀好意。

嘴上说了句恭维话:“望您一切顺遂。”

身后的女侍微上前一步,温顺垂下长颈,跪在宋蕤面前。

口中齐道:“奴见过夫人。”

宋蕤随意挥手,让侍女起来,侍立身侧。

而后道:“两日后启程,诸事繁琐,有劳侄儿费心。”

李漼渊莫名直觉面前这位小伯母,只是表面上温婉大方,心底里正变着花样唾骂他。

偏生他并无确切证据。

只得道:“谨遵伯母嘱托,侄儿将府内管家留下,伯母有任何需要,皆可吩咐傅管家。”

宋蕤隐藏在帏帽下的面庞,似笑非笑。

李漼渊假笑:……

对着一名比他还小上一岁的女郎唤伯母,属实有些怪异。

说罢,李漼渊便提出告辞。

他来也匆匆,去亦匆匆。

傅管家恭恭敬敬送出门去,回来拜见未来主母,态度规矩谨慎,挑不出任何错处。

宋蕤同他不甚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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