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梦乱七八糟。

戚晚柠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个人,身旁凌乱的被子留下了男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白天找回理智后,她忍不住敲了敲昨晚这颗发昏的脑袋。

下楼,发现厨房里是佣人阿姨在做早餐,戚晚柠下意识看了看玄关位置——

裴景忱的那双男士皮鞋放在了她的鞋旁边,一大一小,刚好契合,仿佛它们的主人也很亲密。

没有出门,那就是昨晚睡得太晚还没起?

戚晚柠不好意思打扰,走过二楼有意放缓脚步,拎着包准备去学校时,突然听见他的房间里传来一声东西滚落到地的声响。

她停了停,狐疑去听。

房间内光线昏暗,立于窗前的男人高挑、颀长,陷在阴影里的表情阴晴难辨。

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水蓝色矿石美丽而梦幻,上面覆盖了些凌乱的血迹。

戚晚柠停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轻敲门扉:“裴景忱?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回应。

就在戚晚柠以为自己听错准备走开时,房门从内部被拉开一条缝。

裴景忱像个幽灵一样飘到门边,本来就冷白的皮肤更显病态,浅琥珀瞳失去了光彩,干干巴巴地凝视过来。

缺乏血色的嘴唇轻轻翕动,嗓音好似生锈的齿轮转动,粗哑干涩:“有事吗?”

戚晚柠微微凝眉:“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怎么一个晚上过去就像大病了一场,好像处在一种随时晕倒的边缘。

裴景忱没有说话,盯着她,一动不动。

戚晚柠诡异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幽怨,脊背迅速爬满蚂蚁。

“晚柠是在关心我吗?”

男人微微眯起眸子,像要看进她心里去,眼底一片沉寂,“还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简单问候两句?”

“说起来,我只是晚柠的一个‘朋友’,有什么资格问你这么多呢。”

“晚柠又要去学校了吧?其实是想躲着我对不对?”

“也是,我这种性格恶劣的人,晚柠一定不会想跟我多相处的吧?”

“那个人真是该死啊,明明都死了,还在破坏我们的幸福呢。”

裴景忱幽幽地立在门边,如上了发条的精致人偶喋喋不休,配合缠身的昏暗光线,有种近乎坏掉了的癫狂。

戚晚柠一点不意外他此刻就会在自己面前碎掉……

男人饱含哀怨和痛苦的眼神弄得她莫名其妙的,姑且思考了一下,难道可以理解为向她甩脸色?

又是因为黎夙鸣?可为什么……

戚晚柠记得昨天都没提过黎夙鸣这个名字,不知道这男人突然又发什么疯,登时一股无名火升腾起来:“你非要跟一个死人过不去吗?”

他先没说话,歪了歪头,森冷且平静地扯出一个笑容,伸出修长冷白的手指示意她的心口。

“可是他没有从晚柠心里死掉呢。”

“你还在想着他,对不对?”

——哪怕在他们结婚之后,她还在思念着那个死人。

一想到这点,裴景忱就恨不得疯狂撕烂那个人……或者他自己。

眼前的男人俊美苍白、病态黑暗,仿佛一缕存在于人世间见不得光的游魂,戚晚柠不由得紧皱眉头,有被这样的他吓到。

“晚柠……”含了很久的两个字从裴景忱的喉咙深处艰涩挤出,苦涩的味道荡涤口腔。

戚晚柠逃离一般匆匆奔下楼。

直至离开别墅,才感觉那道黏稠炽热的目光如蛛网丝丝缕缕断裂。

阿达像往常一样走过来帮她开车门,被她谢绝。

戚晚柠扶着自行车走了两步,不放心地回头,发现男人正像个鬼魅般站在二楼窗边凝望着她。

一瞬间头皮发麻:“告诉先生,我最近课程繁重,就先不回来了。”

阿达怔了怔,不等他反应,对方已经骑车离开。

……

阿达停步在卧室门口,一字不漏转述戚晚柠的话。

房间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紧接着,突然响起某样东西掉落在地的微弱声响。

阿达不放心地推开门。

房间昏暗无比,如被墨水浸染,仅有一条微弱的光明射进。

掉落在男人脚边的裁纸刀染着血。

阿达倒吸一口气:“先生,您……”

立在窗边的男人迟迟没有动,身体大半陷在阴影中,仿佛适合在黑暗中生存的大型猛兽,畏惧着光明。

血液沿着脸部蜿蜒的伤口渗出,滑落,脖间鲜红遍布。

“我的脸和那个死人是一样的。”

“难道这就是晚柠向我求婚的原因吗?”

她在拿他当那个死人的替身?

他是那个死人的替代品?

刚刚意识到这点,裴景忱的心脏就像要爆炸,每根神经都好似被大批蚂蚁裹挟啃食,带来痛苦与难耐。

他惨淡一笑,重新拿起掉落在脚边的裁纸刀。

“先生!”

几乎与这句话同时出现,男人又在右脸划了一刀,血淋淋的伤口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

阿达赶紧走进来拦住他,视线触及那双冷血缄默的双眸时,不自然打了个激灵。

“晚柠小姐应该不会喜欢这些伤口的……”他硬着头皮劝阻,试图夺过那把染血的裁纸刀。

不然他怀疑先生是会将整张脸划烂的。

这个名字仿佛是裴景忱的开关,只用轻轻拨动,就足以操纵他的喜怒哀乐。

他登时僵在原地,碎发下的眸子艰难寻找到了一丝亮光。

“对啊,会变丑的。”

他突然神经质松开了裁纸刀,匆忙奔到抽屉边翻箱倒柜,“晚柠会嫌弃我的。”

“不能让她讨厌我。”

“药,纱布……”裴景忱目光空洞地翻找着药箱,像重新得到唯一指令的人偶,疯狂想要掩盖这两条难看的伤口。

大量药水浸润纱布贴合在伤口的那一刻,好似被什么东西撕咬扯拽,痛感瞬间蔓延至右脸的每寸神经。

可裴景忱却像得到了拯救,因为药物的味道放缓了动作。

理解过来阿达刚才转达女孩的意思,他淡着嗓:“晚柠过几天回来也好。”

“伤口愈合也需要一定时间。”

……

周五,戚晚柠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书,视线总是不由自主被安静的手机吸引去。

整整两天过去了,裴景忱都静得出奇,任何信息都没有发过来。

这一点都不像那位黏人精的风格。

那天离开的时候,戚晚柠确实被裴景忱幽暗的样子吓到了,但仔细回想对方的眼神,又感觉极为可怜。

她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能够体会到裴景忱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切,所以这两天她心里也怪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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