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名为蜃洲的大陆上,大小国家部落数以百计。有三大强国,大宛驰骋北方,蒙舍国隐于南方密林,而东部千里沃野、临海鱼米富地,尽归大翊。

大翊立国已有千余年,传闻其国民并非蜃洲本土所生,最初的最初,只有从东边渡海而来七千人。

古书记录,他们肋生双翼,可翱翔九天,人数虽少,却无论男女,都骠骁会武、能征善战,更擅巫祝灵咒。下船登陆后不足一年,莱东望海百族皆俯首称臣,世结姻亲。

该民族信仰神鸟凤凰与天空之神,被蜃洲原住民称为“羽民”,太祖元长愗与大祭司元湘共定国号为“翊”,定都昇阳。

天上星河转,浮世已千年。

披霜露、斩荆棘的首代国主祭司兄妹已驾云西去、传闻中翱翔九天的神鸟杳然无踪。

千年后的昇阳城北,宫墙遮天蔽日,护城河融融汤汤蜿蜒数十里,宫殿銮宇层层叠叠,覆压千亩。

而在昇阳东郊的阳华山,起地九百六十丈,两万一千三百三十三步台阶通天,台阶两侧渐次分立十三陪殿,拱卫着山巅隐入云端的国庙——凰羽寺。

也许真得到了天空之神的庇佑,大翊的国土从千年前的莱东弹丸之地,扩张至今,已东至望海,西至临梁,南至长流川,北至乌兰、玄阴山脉,成为第一强国。

昭王元珙是个精明强干的中兴之主,在位二十年,年号“征和”,文治武功皆十分了得。

先迎娶北宛公主冯姮为后,与北宛通商互市;然后灭长流川以南的滬国,得两千里膏腴之地。

最后派五姓之崔氏,在长流川南岸与蒙舍国交界的夔山、木城山脉筑起全长约七百里的防线,史称“南篱”。

这完美的疆域,却在翊国西南角落,伊河与长流川之间,蓥山山脉以西八百里、戎陵山脉西南、东北各六百里,斜斜圈出了一块污渍。

这块不大不小的污渍,便是荣国。

荣,本名“戎”,善养马、擅冶炼,铸造的盔甲刀兵在整个大陆无出其右,国土贫瘠、多荒漠与高山,民风悍勇。

荣国曾归顺于大翊,疆土合并、设州郡,却在三百年前又独立了出去。那以后与大翊的关系,更是降了叛、叛了降,并在这反复拉扯中,疆域越来越广,国力越来越强,胜仗越来越多。

多代翊王都曾在龙骨关陈兵数十万,想一举覆灭这反复无常的眼中钉,却因天险难攻、荣人悍勇,自家内部又不齐心,打着打着就陷入胶着,然后不了了之。

昭王灭滬国之后,马不停蹄在上阳郡广积粮草、加练精兵,想趁热打铁一举灭了荣国,却在大事将成时,被元琤来了个釜底抽薪。

荣王苻治喜不自胜,国力尚自空虚,塌天大祸消弭无形,转眼敌国变友邦,大翊来使又成了强邻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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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永兴四年,苻治原配杨氏薨逝,同年,册封丞相高伯周之长女为后。

翊王元琤诚意颇足,遣来道贺的主使,竟是与先王一母所出的九王弟——襄候元璟。

筵开吉席醉琼觞,华国楼头鸾凤翔。红绸铺地,礼乐声中,执雉伞、锦曲盖、紫方伞、香炉、拂尘、银灯的宫人络绎不绝,接引着十二抬的轿辇自正南的安门缓缓抬入。

王后高氏着六龙六凤冠、执雉羽织就的团扇遮面,霞红锦衣上满绣的金丝银线在日光中晕成一团团绚烂。

阿七百无聊赖,努力保持元旻平日那波澜不惊的表情。身上的礼服,荼白织缎上有金丝、孔雀羽线、银线满绣的流云、曲水、鸟羽,弥散着清雅的沉水香,轻嗅静心凝神。

阿七低头,轻轻摩挲衣袖上若有若无的暗纹流光,想象着礼服穿在元旻身上的样子。

身侧的武煊忽轻轻拉扯了她一下,往丹陛之上使了个眼色。

阿七如梦初醒,猛然抬头,高处的襄侯元璟对她微微颔首一笑,风度卓然。

吓得她一个寒噤,险些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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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质子府,起云楼。

花窗半开,夕阳将梧桐枝叶的疏影照进屋内,娇俏的欢笑越来越近,穿缃色襦裙的少女推门而入,轻快地扑入武煊怀中:“六哥”。

武煊忙将少女抱紧,忽然神色一正,低声轻斥:“还不拜见四殿下。”

阿七正要抬手制止,元璟站在门口,闲闲笑道:“六郎,阿灿为了来见你吃了不少苦头,带她去灵昌逛逛灯会吧。”

话是对武煊说的,却一瞬不瞬盯着阿七,笑容好似长在脸上的面具。

武灿犹自撒娇:“六哥,好久不见,阿七是不是又长好看了些?对啦,阿七怎么不在?阿七呢阿七呢?”

武煊头都大了,一边对沉默的两人赔笑,一边赶紧拖走聒噪的妹妹:“走看灯会去,哥带你逛街……”

兄妹二人笑闹着跑远了,元璟仍盯着阿七,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流似乎有所感知,也逐渐凝固。

就在阿七心虚得快绷不住时,元璟不紧不慢走到主位坐下:“跪下。”

阿七双腿一软,穿着元旻的衣袍就弯膝跪下。

元璟闲闲道:“阿旻在哪?”

阿七声如蚊蚋:“师父我……”

元璟冷哼:“易容术学成这样,也敢拿来糊弄为师。”

阿七跪在地上低着头,感觉快要窒息了,正编着措辞想狡辩,门外忽传来一声轻笑:“愚侄既已好好回来,九叔何必在此吓唬阿七?”

阿七如遇大赦,偷偷瞟了一眼元璟,起身小跑着迎出门外。只见元旻唇角噙笑,穿一身玄色劲装,正风尘仆仆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到门口时对她说:“去更衣罢。”

又躬身行礼:“请九叔安。”

元璟怔了怔,如梦初醒般,一把拉住这个令他担忧数载的少年,摸了摸头顶、捏了捏胳膊,又轻抚脸颊:“高了,也壮了,长硬朗了,好啊,真好!”

紧紧抱住少年,放声大笑,泪如雨下。

元旻脸上仍挂着纹丝不动的端雅微笑,款款道:“几年不见,九叔风采更盛了。”

“臭小子,还是端着这副老成样子”,元璟笑骂,忽然想到什么,笑容瞬间消失,冷哼,“栎东的那些事,你简直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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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元旻失踪的消息传来,元璟夙夜奔赴千里,亲去上阳、临梁寻找。

半个月后,举国皆知元旻已入荣国为质,他却总坚信此事另有秘辛。他在宫廷阴谋与政治角力中长大,晓得这里头水有多深。连夜噩梦里,总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人谋害、被追杀,无声无息埋骨他乡。

才十六岁啊。

东寻西觅,先是从死人堆里救回了重伤的武家长子武燊,又从山户家中找到隐姓埋名的武家五子武焕,断断续续听二人叙述了那夜变故,证实了他部分猜测,就这样近乎癫狂地寻找了半年,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日深夜,睡梦中的他被一队武士围困,那首领并不缠斗,只出示冯太后令符,不由分说将他捆回昇阳,丢回居所桐花别苑。

从此,对外他被“突发疯病”了,桐花别苑也被守得铁桶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在桐花别苑被拘了两年多后,一个黄昏,元璟突然被宣召进宫。

元琤遣他出访荣国道贺,那煌煌灯树照得王座上的人面目诡谲,王座后的帘子无风自动,幽光闪烁,绰约映出帘后冠袍繁复、端坐如泥塑木偶的冯太后。

他熟悉的那政通人和的大庆殿、他熟悉的那温婉娴雅的王嫂、他熟悉的那早慧沉稳的侄儿、他熟悉的那乾坤清朗的天地,全都不见了。

这世界,陌生得令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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